有人在试义考中获得全优的消息很快便在巩县官场和读书人中传开。
当周彤得知他关说的两名考生无一通过时,衙门内堂里用来装饰门面的一墙书卷遭了殃。
书架被掀倒,圣人古籍散落得满地都是。
“臭酸儒。”
“老不死的,冥顽不灵。”
我可是每家收了两车铜钱和绢帛,这要如何跟他们交代?
周彤气得恨不得马上下令把三个老家伙抓起来,挨个动刑。
哐哐噹噹响声,吓得大白鹦鹉在架子上直扑棱。
“畜生,畜生。”
它用唯一会的人类词语,亲切问候周彤。
“死鸟,再叫,我等会就把你烤了吃。”
周彤恶狠狠地威胁‘雪衣’。
杨志站在门口默默偷笑。
周彤对他大喊:“你明天就去县学,让院长解聘那三个老顽固。”
杨志耐心劝慰:
“依卑职看,大可不必如此。这三位博士在本地颇有些声望,即便今日解雇他们,可明府即将换任,等下任县令来了,估计依旧会聘请他们出山,到时明府白白送给下任一个知人善用的好名声。”
“那我即刻就给岳丈大人写信,由他出手,我看哪任县令敢踩我立名?”
“明府,卑职听说那个俞渊年轻时就曾中过进士,授官后不知何故挂印回乡,他是被县学院长三顾茅庐请到去任教的。”
“那又怎样,现在还不是白身。”
“可他两个儿子如今一个在长安为官,一个在洛阳为官,品级并不比明府低。更重要的,朝中牛李两党中,亦有不少人曾是他的亲传弟子,要动俞渊恐怕不易。”
“那就收拾另外两个老东西。”
“曹宋两位的靠山并不比俞渊差,听闻曹文成娘子有个族妹可是嫁入了陇西李家。”
“难道本府真就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明府海量,何必要与几个酸儒计较。”
“气死我也!”
~~~
安盛坊。
一幅飞来的卷轴精准砸中鹿仲面门。
他不敢闪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额头当时鼓起一个大包。
卷轴落到地上,展开半卷。
是前朝画圣所作《女史图》。
鹿仲暗叫可惜,他还以为这幅真迹失传了,没想到在老不死的这里。
刚刚这一下,画被撕裂了一道。
这时,上方又传来叱骂声:
“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给你的两个名字竟无一人入选,要你何用?”
鹿仲顾不得额头痛楚,委屈申辩。
“孩儿冤枉,实在是那三个老家伙过于奸诈。除了俞渊,另外两人明明之前答应好好的,哪想到他们会变卦。”
“最后入选的是谁?”
“义父想要栽培他们?”
“要不是你坏事,我何苦临弈换子?”
“孩子只怕义父白费苦心。”
“哦……为何?”
“入选的两人,叫周不通的考生是俞渊的爱徒,而另外一个获得上上之评的考生是刘异。”
“刘异……拿两税威胁你的那个小子?”
“正是。若让他就此走上仕途,而他又拿捏着我们把柄,怕是日后对我们不利。”
坐在上方的老者意味不明的浅笑。
“此言差矣,他拿捏的只不过是你的把柄,关崔家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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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合村。
刘家父子三人正在用晚饭。
刘异告诉父兄,他已经通过了县里的发解试,下个月将要到洛阳再考一次河南府的发解试。
刘根生闻言,筷子‘啪嗒’一下,掉到炕上。
“咋就过了呢,那个试这么好考吗?”
刘异没好气地反问:“你就这么不希望儿子考过?”
老刘同志赶紧谄媚陪笑:“那哪能,既然考过了,为父自然支持。我等下就去你林阿娘家,给你借出门的盘缠。”
他们家之前卖粮的钱,仅够缴今年的夏税。
刘奇夹了一筷子茄子奖励弟弟。
“二郎莫为钱财忧愁,阿兄可以接几宗木匠活晚上干,这样白天还不耽误下地,盘缠保准给你凑够。”
刘异难得能感受一回家庭的温暖,想不到这俩坑货也有温情的一面。
“其实我还另外有事要告诉你们。”
“莫非有人肯替你出盘缠,你想好入赘谁家了?”刘根生贱兮兮的满脸期待。
刘异(︶︿︶)
除了卖我,您还能想点别的吗?
“我是想告诉你们,城里有家叫【子美客至】的酒楼…”
“咋了?”
“我曾给他们出谋划策赚钱,为表感激,他们掌柜的愿意每月给我分红。”
“能分多少?”刘根生眼神里闪烁着开元通宝的形状。
“那家酒楼东西好吃吗?”刘奇眼里流出哈喇子。
“……”
就是没人问二郎到底给人家谋划啥了。
刘异感慨,要在他家装逼,其实挺难的。
这父子俩的关注点一直很具象。
“每月分纯利的一成,上个月大概能分到五缗钱,过几天他们就会给咱家送来。”
刘根生刚捡起来的筷子,又掉到了炕上。
“五缗?……咱家一年也赚不到五缗钱啊。”
“乖乖……这得我做几年的木匠活?”
刘根生和刘奇突然意识到,他们家发财了。
爷俩在炕上抱头狂笑,几近癫狂。
“我早说过,咱家二郎是天降星宿,你看吧。”
“阿耶,可你昨天还在背后骂他,说二郎好吃懒做,不肯下田干活。”
“我哪有,你诬陷我,明明你是抱怨二郎太能吃,家里粮都不够了。”
“……”
最后,老刘同志恨不得亲自下厨再做两个硬菜犒劳下小儿子。
刘奇和刘异为了生命安全着想,抵死拒绝。
吃完晚饭,刘异回到自己房里。
他猛然想起答应过郑就,要把那张羊肉串文字的抄本找出来。
他上炕后,在箱子里一通翻找。
“奇怪,衣服呢?”
他记得将那张突厥文信函夹在一件蓝色上衣里,现在衣服怎么不见了?
继续翻找。
翻着翻着,他猛然发现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鞋呢?”
被他藏在箱子底的那只绣花鞋不见了。
刘异被吓得一激灵。
莫非是那伙人找来了?
找到了他的家?
恐惧感慢慢弥漫全身,根根汗毛竖立。
恰在这时,老刘同志推门进来,一脸兴奋地问:
“二郎,刚才阿耶忘了问你, 酒楼哪天送钱过来?那天我就不出门了,专门留下来等他们。”
“后天。”
“好,你咋将屋子翻得这般乱?”
“老头,你动过我箱子里的东西吗?”
“什么东西?”
“我那件青蓝色的衣服呢?”
“洗了,我怕咱家都出门下雨没人收,就晾你林阿娘家里了。”
老刘同志回答得很坦然,语气甚至带着几分邀功的自得。
刘异怒问:“谁让这么勤快的,以前咱家衣服不都是我洗吗?”
“你这几天总不着家,恰好我昨个有空,就替你洗了。”
“那你看见衣服里夹的纸条了吗?”
“看见了。”
“在哪?”
“湿成一团了,粘得衣服上都是黏糊糊的碎屑。你说你这孩子,没事在衣服里夹纸作甚,幸好墨迹没染上去,否则你蓝衣服就变黑衣服了。”
刘异想掐死老爹。
“那我箱子里的那只鞋呢?”
“我正要说你,阿耶早就劝过你早点成亲,你看你啥时候还养成这癖好,私藏女人东西,还是只破履?”
刘异的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地问:“那只鞋呢?”
“那只破履鞋面残缺,料子上还挂着血迹,我见着恶心,就替你扔了。”
刘异心里拔凉拔凉的。
“扔哪了?”
“放心,不会有人知道你有这癖好的,我将它扔东河里了。”
刘异掐着自己人中,免得被气背过去。
他多想来个大义灭亲,弑父,反复执行。
“老头,你还活着,保护你的不是咱俩的父子情,而是大唐律法。”
“好端端的,你生哪门子的气呀?不能因为你会赚钱了,就忤逆老子。二郎,你莫推我……唉……你莫关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