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四刻。
巩县,县衙。
刘异发现下午来凑热闹听诉讼的百姓比上午还多,足有七八十人。
看来和尚状告道士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了。
张豺和张鼠负责开路,刘异紧紧护着郑宸,他们好不容易才挤到前头。
好奇宝宝郑宸,东张张、西望望后,他拉了下刘异衣角。
刘异俯低上身,问:“何事?”
郑宸小声说:“你看那边。”
刘异顺着她的目光所指,发现左边隔了七八个人的位置,站着几名道士。
他忘了听谁说过,今天好像也是本地太极宫做大醮的日子。
莫非是斋醮散场了,道士们也来凑热闹?
“是道士。”
“你看中间那老道。”
刘异又偷看了一下,道士中确实有一个胡须半白的清瘦道人紧挨着栅栏边站立。
这人头戴莲花冠,身穿蓝袍,手执拂尘,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刘异心想如果不来这地方凑热闹,也许能更仙点。
“怎么了?”
“他的道冠是真玉的。”
另一边的张鼠笑着逗他:“难不成还用假的?”
郑宸不理他,还是直接跟刘异对话。
“不是真假的真,真玉是玉名,极为难得。咱大唐的礼神六器,宗庙奠玉就是用真玉。”
“这么贵重?”张鼠惊讶。
刘异也微微诧异,这打扮看似质朴的老道,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时,‘威武’之声再次响彻公堂。
周彤坐下后,原告、被告和全部证人又被带到堂上。
不良人已经取证回来,地上放着两只黑色的大木箱子。
郭成正在跟周彤汇报。
“白羊观破败,在里面一无所获,但在王狗人等六人家中找到了贼赃,与万宝僦柜丢失名单上所列完全一致。”
周彤一拍惊堂木,看向六人。
“大胆,你们竟然欺骗本府,是当本府愚昧吗?”
“这……怎么可能?”
“小人冤枉。”
“我等真不知道那些东西哪来的。”
六个人纷纷出声,矢口否认。
周彤冷笑:“看来不用刑,尔等定然是不会老实招了,来人,给他们上竹书。”(竹书夹身,唐朝一种刑罚)
十二名衙役出列,不管六头粽子能不能动,一律拖走。
将他们拖去了刑堂,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少德看着着急,可问题是他并不确定这六人到底有没有做过。
他养的这些净人之前俱是各乡闲子,平时为非作歹惯了。
万一真像道士说的,是他们自己人失手打死了王柱儿,之后又拱火让他出头诬陷别人,那么回到寺中他必受责罚。
少德双手合十:“明府,贫道实不愿佛门与道门因此事起纷争,贫道愿撤回诉状,这件事就此作罢,不再追究。”
刘异在门外偷笑,官司不是你想告,想告就能告。
想撤诉?
呵呵,哪有那么容易。
郭成这时又道:“我打听到少德和尚在城里有处私宅,为怕王狗儿等人将赃物藏在少德私宅中,所以顺便也去搜查了一下。”
少德整张脸被吓得血色全无,他不可置信望向郭成。
“什么,你搜了我安盛坊的家?”
郭成对他挑挑眉,而后面相周彤道:
“明府,我们在少德私宅中发现两名被捆绑的小娘子,她们正是半月前祝家报案失踪的两个女儿。”
周彤大喜:“什么,祝家女儿找到了?”
这段时日他可没少收祝家的礼,如今终于替他们找回女儿,那祝财主肯定会另有重谢。
真没想到居然是个案中案。
这时,大堂外那些围观凑热闹的旁听者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和尚绑人家女儿?”
“怕不是个假和尚吧。”
“希玄寺怎么会有这种和尚?”
张鼠和张豺也跟着添油加醋。
“希玄寺不会整座庙里都是淫僧吧?”
“呵呵,白天吃斋念佛,晚上蝇营狗苟,原来这就是修行。”
各种声音钻到少德耳朵里,他被吓得浑身颤抖,口中仍在狡辩:
“贫道真不知她们为何会在我家中。”
郭成冷笑看他:“要我将两位小娘子带上来与你对峙吗?”
周彤瞪郭成一眼,粗人就是粗人。
“不急,那案子涉及小娘子隐私,不能在公堂上审。”
这事祝老翁之前叮嘱过他。
少德一听不用公审,顿时冷静几分。他大声道:
“这分明是有人诬陷贫道,希玄寺建寺三百余年,几代帝王都曾亲至礼佛。我寺目前有八百多在籍僧众,平日戒律严格。贫道在此守戒,断不会做出藏污纳垢之事。寺院又不像他们道观,竟是一两人修行的小庙,根本没有规矩,随便作恶也是无人督管。”
在堂外默默看好戏的刘异,用余光瞥了瞥那位穿蓝袍的老道。
他发现老道看似面容平静,可手里的拂尘不经意间已经换了两次手,看来是被气得不轻啊。
好,就让我给你的心头火,再浇点油吧。
作为仗义执言的吃瓜群众,他在堂外大声道:
“八百多在籍僧,这得占多少土地啊?难怪能养这么净人、奴仆和佃农。哎呀,你还能在安盛坊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买私宅,啧啧,做和尚真好,我都想去剃度了。”
老道士侧头看了刘异一眼,依然没有表情。
刘异接着说:“和尚这时候将希玄寺抬出来,拿八百僧众去威胁人家只有一个人守观的小庙,啧啧,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就是。”张鼠接。
“是啊,太欺负人了。”张豺大声附和。
围观者的正义感逐渐被刘异调动起来,他们跟着七嘴八舌地大声指责少德。
少德怒视堂外:“你……”
周彤一拍惊堂木:“肃静,堂外不得喧哗。”
这时,毛台啜泣呜咽道:“同为出家人,和尚能买私宅,贫道却要靠典当衣物过活。修行人原本不在乎这些,可他和尚不该指使净人诬陷我。白羊观虽小,但此事事关道门清誉,呜呜呜……明府,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雨神哭功了得,从委屈得抽抽搭搭,逐渐发展到泪如雨下,最后悲伤至极竟哭到涕泗滂沱。
情绪过度浑然天成。
小人物的悲苦之情,让闻者伤心,听着流泪。
刘异在大厅外又开始火上浇油。
“同是出家修行,僧人在大唐占有最多的土地和财富,道士才占多少?竟还要被和尚们如此欺负,大唐对道门不公啊。”
老道士这时又转头看了看刘异,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
在刘异的带动下,吃瓜群众们为道士鸣不平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时,有衙役上来报:
“明府,那六个人全招了,他们那天原本就是要去万宝僦柜打砸闹事的。”
周彤问:“那是谁打死的王柱儿?”
“他们各执一词,说谁的都有。”
大聪明周彤随后揣测:“一定是因为当时打得太过混乱。那抢劫钱财的事呢,他们是否也认下了?”
“认了,他们一口咬定是少德指使他们做的。还有,祝家两名女儿也不是首批受害者,他们之前就受少德指使,没少做绑架小娘子的事。”
少德顿时瘫软倒地。
围观群众的骂声再起,这次无需刘异拱火,大家恨不得冲破围栏,直接过去痛殴这辱人妻女的淫僧。
刘异也在跟着起哄,一低头,突然发现郑宸袍子后面,屁股那处晕染出一小块血迹。
刚来时还没有的。
刘异暗叫不好,拉着郑宸就往外走。
张豺、张鼠诧异:“还没听判呢!”
“你俩在这听,我先送郑宸回去。”
他俩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
郑宸疑惑:“咱为何不听完读鞫再走?”
听毛线啊,再待下去你就要掉马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