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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1 / 1)


这一睡,钱弄墨便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全家人都当她是个易碎的琉璃娃娃般小心翼翼地哄着。

“不要多想,万事都有你爹呢。”钱夫人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手劲一如既往的大。

站在一旁的钱老爷一个劲地点头,夫人说的都对。

“先喝点粥垫一垫,空腹喝药伤身。”钱夫人接过小碗递来的粥碗,舀了一勺准备喂她。

钱弄墨看了钱夫人一眼,她眼里满满的都是关心,神色和往日无异,想来应该是还不知道闫慎的身份……还有她自己的身世。

“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钱夫人见她看着自己发呆,担心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钱弄墨摇了摇头,就着钱夫人的手喝了一口粥,决定把这个秘密咽下,反正……那些事情离他们家那么遥远,那些人查清了案情,便该回京了吧,待他们回京之后,那些事情便都与他们家无关了,又何必打破母亲平静的生活呢。

被钱夫人喂了半碗粥,又吃过药,钱弄墨在钱老爷和钱夫人的关心和叮嘱中躺回了床上。

“后厨还炖了银耳莲子汤,若是饿了便让小碗去拿。”钱夫人叮嘱。

见钱弄墨乖乖地应了,钱老爷和钱夫人怕打扰她休息,双双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只有小碗留在房间里伺候着,钱弄墨躺在床上,大约是睡得有些久了,这会儿即便是躺着也清醒得很。

守在房间里的小碗不敢发出声音打扰她休息,但时不时瞄过来一眼,又瞄过来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钱弄墨翻了个身看向她,“想说什么?说吧。”

小碗犹豫了一下,“可是……老爷夫人说不能打扰小姐休息。”

钱弄墨有些无奈,“我都睡了一天了,现在睡不着。”

听到这句,憋了一天的小碗终于忍不住了,她挪了张杌子在床边坐下,“小姐小姐,你知道吗,苏县令竟然犯案被抓了。”

“嗯。”对于这个消息钱弄墨并不意外。

毕竟都能让伺书来杀她了,还能干出什么她都不奇怪。

“还有苏公子,他竟然死了呢。”小碗说起这个,小心翼翼地觑了自家小姐一眼,表情有点唏嘘,“听说竟然是被伺书误杀的,伺书也死了……真是太可怕了。”

小碗并不知道她家小姐便是被苏行桑掳走的,也不知道她家小姐是亲眼看着苏行桑死的。

钱弄墨沉默了一下,“嗯。”

小碗意识到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了,于是换了个话题,“小姐,那个阿勺竟然是京城来的钦差,听老爷说他叫邵时有,是户部侍郎呢!那得是多大的官啊……”她原不过是想换个话题,顺带着引出想说的话,可是说着说着便不知为何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当初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然敢说要嫁给他?!小碗揉了揉手里的帕子,有些期期艾艾地问:“小姐,邵时有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啊?”

钱弄墨看了小碗一眼。

“小姐为何这样看我?”小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眨巴了一下眼睛,问。

钱弄墨看了一眼她手里那张皱巴巴的帕子,想了想,也没想出更高深的出处,便道:“许是出自‘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吧。”

“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小碗轻轻地跟着念了一声,她并不大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听起来仿佛很有学问的样子。

她又想起自己当初不知天高地厚地同他说:你是勺子我是碗,我们还挺配啊。

那时,他回答说:并不配。

现在小碗再回想起这句话,终于明白什么叫并不配,人家的名字都是有来历的呢,不像她,取名跟闹着玩儿似的……

她知道,她就叫小碗,而不是什么小婉。

什么“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都是同她没什么关系的。

“小碗,小碗?”钱弄墨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小碗一下子回过神来,“是,小姐,什么事?”

“你……很喜欢阿勺?”钱弄墨迟疑了一下,问。

小碗笑了,她摇摇头,“我们不配的。”

钱弄墨蓦地有些心酸起来,她摸了摸小丫鬟的脑袋,“傻丫头。”

我们不配的。

这话……何尝不适用于她和荆少语呢。

“小姐,荆公子他……他是不一样的!”小碗忽地想起来这一桩,意识到自己坏事了,忙憋出了一句。

钱弄墨摇摇头,不以为然的样子,又能有什么不一样呢,终究不过一句齐大非偶罢了。

小碗懊恼地咬住了嘴唇,早知道她不提这茬了。

“好了,别皱巴着一张小脸了,不是说后厨熬了银耳莲子汤吗?你去喝一碗吧。”钱弄墨道。

提起银耳莲子汤,小碗一下子精神了,“好咧!”

看着小碗没心没肺地跑出去了,钱弄墨笑了起来。

似小碗这般没心没肺才好呢。

才想着,便见小碗又跑了回来。

“怎么了?”钱弄墨疑惑地问。

“荆公子又来了!”小碗眼睛亮亮地道。

又?

钱弄墨愣了一下,“他来了几回了?”

小碗一下子捂了嘴。

钱弄墨看着她。

小碗有些吃不住自家小姐的眼神,自暴自弃地垂下头,“已经来过好几回了,不过老爷都没让他进门,老爷还叮嘱了大家不能让小姐知道……尤其叮嘱了我。”

因为她向来藏不住话,所以被老爷特别警告了。

结果……她果然就是个藏不住话的。

呜呜呜……老爷一定会骂她的。

钱弄墨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钱老爷……这样得罪京城来的钦差不要紧吗?

“小姐……要不你跟老爷说说好话,悄悄见荆公子一回?”小碗偷偷覤了小姐一眼,破罐子破摔似的提议道。

钱弄墨瞥了她一眼,忽地就明白了今日她为何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了,她问:“他找过你了?”

小碗心虚地对了对指尖,“嗯……荆公子说有些话想亲口同小姐解释。”

“不必了。”钱弄墨摇摇头,“你去喝甜汤吧,我再睡一会。”

钱弄墨说完,转过身背对着小碗,不说话了。

小碗默默站了一会儿,见小姐丝毫没有要回心转意的意思,只能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走出去了。

钱弄墨心烦意乱地摸向手腕,却摸到了那只羊指玉的镯子,她怔怔地抬起手看着腕上那只镯子……连苏行桑都只想纳她作妾,荆少语那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娶她。

更何谈入赘。

她坐起身,摘下了镯子,拿帕子包好放在了一旁。

还是物归原主吧。

而这会儿,这位镯子的原主又被钱老爷堵在了门口,貌似热情地寒暄了一阵,再次准备送客了。

“钱伯伯,我明日就要回京了,就让我见墨儿一面吧。”荆少语在钱老爷开口送客之前拱了拱手,恳求道。

“男女授受不亲啊大人,您这要求着实为难草民了。”钱老爷亦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

明日就要回京了,今日还敢来撩拨他闺女,当真是不知死活!

“钱伯伯,我回京将事情交割处理清楚,明年三月之前一定会回来的,请您给我一次机会。”荆少语真是要给钱老爷跪下了,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就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啊!

钱老爷一愣。

荆少语见有门,忙又道:“钱伯伯当初既然选中了我,那便说明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做钱家的上门女婿了,不是吗?”

简直……脸大如盆。

钱老爷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说是我选中了你,如果不是墨儿……”钱老爷看到荆少语一下子变得锃亮的眼睛,一下子止住了话头。

该死,说漏嘴了!

“钱伯伯,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您都不会相信,但是……”

“行了。”钱老爷大手一挥,实在是烦不胜烦,怎么有人可以这么磨人的,“我便等你到明年三月,明年三月之后你若不回来,那便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多谢钱伯伯!”荆少语眼睛一亮,总算松了口气。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可不想前脚回京城,后脚钱老爷就把墨儿给嫁了……他毫不怀疑钱老爷干得出来这事儿!

毕竟当初他就是这么上位的!

前车之鉴啊!

“那钱伯伯……临行前我可不可以见墨儿一面啊?”荆少语一脸期待地、很是得寸进尺地道。

“不可以。”钱老爷拉着脸,已经连客气懒得装了。

荆少语失望地“哦”了一声,心里其实是没多大失落感的,毕竟钱老爷的“不客气”也是一个信号,说明他不把他当外人了!正说着,荆少语倏地注意到钱弄墨的那个小丫鬟正站在走廊的台阶上,对他挥了挥手帕,他忙看了过去,便见那小丫鬟对他摇了摇头。

荆少语懂了……墨儿拒绝见他。

真狠心啊……

“钱伯伯,我明日回京还有诸多琐事,就不过来辞行了,请您万万记得答应我的事,务必等我到明年三月。”荆少语后退一步,长长地作了一揖。

实在是再诚恳不过了。

钱老爷摆摆手,“行了,走吧。”

荆少语便依依不舍地转身走了。

钱老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哼一声,转身回去了。

而这个时候,钱夫人正在后院和小丫鬟们一起把晒干的桂花收起来,看到钱老爷踱着方步进来,笑了一下,“少语又来了?”

“嗯,已经撵走了。”钱老爷上前帮着一起收拾。

“别把那孩子欺负狠了。”钱夫人摇摇头,道。

钱老爷轻哼一声,“他明日就要回京了。”

钱夫人收拾的手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怅然,“明日就要回去了啊,那慎儿应该会一同回去吧。”

钱老爷看了钱夫人一眼,他已经托人打听过闫慎的身份了,魏晟的义子,神策军统领,这位闫大人名声可不大好,最重要的是……魏晟等于是死在这个义子手上的,但这些都没必要让夫人知道了,不过是徒惹她难过罢了,于是他轻声叹了一口气,拍拍钱夫人的手,“这桩案子结束,他自然是要回去的,他和那个姓荆的小子一样是为查案而来的,所谓的找姐姐应该只是当初为了接近我们家的借口,谁让杜春林那混账东西用了我们家的名号来盗铸呢……难怪我帮着他找了那么久,也没找着他那个姐姐,敢情就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钱夫人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正说着,门房跑了过来。

“老爷,周秀才求见。”

“周秀才?是谁啊?”钱老爷想不起来了。

“就是之前上门提过亲的那个周秀才,家里有个厉害的寡母的那个周秀才。”门房提醒。

“他来干什么?”钱老爷皱起了眉头。

“应该是听说了荆大人的事情,又来自荐的吧……我弟媳妇家就住在周秀才家旁边,听说周秀才那寡母病了,因为没有精力看顾儿子已经松了口同意她儿子入赘,只要求生的第一个男孙跟他们家姓周就成。”门房道。

钱老爷一下子黑了脸,“什么乱七八糟的,打出门去!”

门房见老爷面色不愉,应了一声,赶紧跑了。

钱夫人看了钱老爷一眼,“你之前不是急着要再选一个女婿吗?这周秀才除了家中寡母厉害了一些之外,倒也并非无全可取之处。”

“不急,我应了姓荆的那小子等他到明年三月。”钱老爷臭着一张脸道。

钱夫人温温柔柔地笑了,“我还当你不会松口呢。”

“那小子……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钱老爷摸了摸鼻子,“这两日他几次三番上门我都没给他好脸色,他也没有弄仗势欺人那一套,品性……还成吧。”

钱夫人笑盈盈地望着他。

“咳,夫人啊……”钱老爷支吾了一下,开口道。

“老爷请讲。”

“我是想啊……如果明年三月那小子当真如约回来,咱们便把墨儿嫁给他吧,远……就远一些吧。”钱老爷看着自家夫人,有些忐忑地问,“夫人,你觉得如何?”

“老爷当真很喜欢少语啊。”钱夫人笑着摇摇头,那孩子品性是还不错,聪明也是真的聪明,竟然能磨得钱老爷松了口不说,还同意让闺女出嫁……一嫁还嫁这么远,这是深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啊,还相当懂得以退为进之道。

“这不是墨儿喜欢嘛……你看她都急病了,再说,如果那小子愿意娶墨儿,总好过让周秀才之流入赘,太委屈我闺女了。”钱老爷说到周秀才就牙痒痒。

“都听老爷的。”钱夫人温柔地道。

钱老爷一脸感动地握住了夫人的手,“夫人你真好。”

都说他惧内,那是别人不知道他夫人有多好!都不过是羡慕嫉妒恨罢了!

盗铸案解决之后,钱老爷也轻松了许多,不必再一直觉得脖子上悬着一把刀了,他又恢复了往日悠闲的小日子,陪夫人收拾完干桂花之后,钱老爷打算再去瞧瞧闺女。

钱夫人含笑目送钱老爷离开,转身去了闫慎在钱家暂住的客房,客房每日都有人打扫,看着并没有太多的私人物件,就仿佛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住过似的……又仿佛是随时在准备着要离开。

“慎儿今日也没回来吗?”钱夫人问一旁伺候的丫鬟。

“是,闫公子两日未归了。”那丫鬟回答。

钱夫人点点头,转身走了。

将近日暮时分,闫慎回来了。

他在钱家大门外站了许久,却没有上前敲开门的勇气,有些事情没有挑破的时候他可以假装不知道,可是被苏良玉挑破之后,他忽然就有点不敢面对钱夫人了,即便……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就在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钱家的大门开了。

“咦,闫公子,你真的回来啦?”门房看到他似乎有点惊讶,说的话也很奇怪。

闫慎看着他,问:“为何这样说?”

“我们夫人说你会回来的,让我开门来看看,”

闫慎微微一怔,她……知道他会回来吗?

门房挠挠脑袋,想起他如今的身份,表情恭敬了起来,“闫大人,您请……”

闫慎犹豫一下,到底是走进了钱家。

这个时候,钱家正是晚膳时分。

钱夫人看到闫慎,笑着招招手,“慎儿回来啦,来坐。”

钱老爷却是一下子绷紧了脊背,案子已经查清楚了,他还来干什么?莫不是因为魏晟的事?……钱老爷猜测着闫慎再次上门的目的,但当着夫人的面,钱老爷什么也没有说,他很快收敛了脸上的异色,神色如常地招呼了闫慎坐下。

钱老爷瞬间紧绷的神色和那一闪而过的异色并没有瞒过闫慎的眼神,他看到了钱老爷眼中的警惕和防备,猜测钱老爷应该是知道钱夫人的身世的……他袖子里的手微微握紧,垂眸拱了拱手,“不必了,在下是来辞行的,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告辞。”

说完,他后退一步,转身走了。

就这样吧……

他大步走到门口,身后却突然有人喊住了他。

“慎儿。”

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是钱夫人。

闫慎脚步一顿,转过身便看见钱夫人手里抱着一个行囊走到他面前。

钱夫人伸手把行囊放在他手中,笑了一下,“我猜到你要回去了,这是为你准备的行李,算是姐姐的一份心意。”

闫慎僵住。

她……说姐姐?

原来她都知道吗……

“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吧,永远不要后悔。”钱夫人微笑着看着他,轻声道。

“是。”闫慎抿起唇,点了点头。

“走吧。”钱夫人摆摆手。

闫慎抱着行囊,转身的瞬间红了眼圈。

他年幼时因为左眼有翳而被父母遗弃,在街边如野狗一般长大,又被骗入宫中险遭净身,是义父看中了他,收他为义子。

他曾问那个人:义父,你为什么会选我做你的义子啊?

那个人回答说:这人世间许多事情都讲究一个眼缘,许是你十分合我的眼缘吧。

后来每逢生辰,他都有一碗长寿面,也吃过义父亲手做的桂花糕。

后来他知道义父有过一个女儿,名叫姝姝。

他常说,你姝姝姐姐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善良的姑娘,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他说,她最爱吃桂花糕,如果有机会能陪她过一次生辰就好了。

于是,他来了。

来给她做一碗长寿面,给她做几回桂花糕,也许是因为想看看那个人口中最温柔最善良的姑娘,又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心安一些……

可是他没想到,她什么都不说,却又什么都知道。

义父于他有恩,他却亲手拿下义父,致义父自尽于天牢,多少人在背后说他忘恩负义……可是他的女儿,却原谅了他。

钱夫人站在原地,目送闫慎离去,一回头便看到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钱老爷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老爷,我们回去吧。”

钱老爷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入夜,有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钱家的墙头,一路向里,身轻如雁,落在了钱家大小姐的香闺外头。

钱弄墨白天睡多了,这个时候并没有睡着,忽然听到外头有人敲了敲窗棂,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小碗,外面好像有人。”

守夜的小碗打了个激灵。

主仆俩人一下子想起了之前有人夜闯钱府的事,有些害怕起来。

“别怕墨儿,是我。”这时,外头响起一个熟悉的、低低的声音。

小碗愣了一下,走上前打开窗户。

一道人影从窗外跃身入内。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白天不得其门而入的荆少语。

钱弄墨看到她,愣住了。

荆少语不是头一回夜闯香闺了,但却是头一回这么明目张胆地夜闯香闺,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他抬手挠挠腮帮子,见钱弄墨只着一身寝衣坐在床上,忙背过身去,“墨儿,我明日便要回京了,临行前有些话想同你说。”

钱弄墨接过小碗递来的衣服披上,拿起一旁的玉镯,走到他面前,“你来得正好,物归原主。”说着,她把那个用帕子包着的玉镯递还给他。

荆少语没有接,只看着她,“你说过,以后钱家就是我的家,你的爹娘也是我的爹娘,你会好好对我的,这些话,都不作数了吗?”

钱弄墨扯了扯唇角,“荆公子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此次回京我便准备告老还乡了。”荆少语定定地盯着她,开口,“你等我回来。”

告老?钱弄墨看了看眼前正风华正茂的青年,抽了抽嘴角。

这还不是开玩笑?!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这是!

“你不知道,我虽然看着还年轻,其实身上都是是暗伤,身体早已经不堪重负了……”见她神色不对,荆少语忙解释,他一脸诚恳地看着她,“而且你知道吗,历来在我这个位置上的就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所以此次回京我便打算告老还乡了,钱伯伯已经答应我,等我到明年三月,我明年三月之前一定会回来的。”

他郑重保证。

钱弄墨本能地不想相信他,可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她的手受伤,他替她上药的情形。

她问他,“这是什么?”

他说,“药啊,这是我用过最有效的药了,你这手指如果不上药的话,明日起来大概就会肿得像猪蹄一样了,但上了药这伤口就会收住,不会肿起来。”

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说得你好像经常受伤似的。”

“可不是么。”

“你这人好奇怪。”

“哪里奇怪了?”

“怎么会有人随身带着一瓶药的啊。”

“因为我经常受伤啊。”

那时,她觉得他又在胡言乱语了,什么人会经常受伤啊?于是她说,“荆公子口中可有一句真话?”

“天地良心,句句属实。”

后来那药……果真是十分好用的。

钱弄墨感觉心底颤了颤,原来他……真的经常受伤吗?

可是不管如何,她和他的差距都太大了,如果他当真是那个被赶出京城的荆家旁支,她可以和他在一起,可是他是钦差,是京城来的贵人,那她和他……就没有可能。

齐大非偶不是说说而已,这是再残酷不过的现实。

钱弄墨捏紧了手指,摇摇头道:“这桩婚事是作不得数的,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我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你……连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我又怎么敢答应你什么呢?”

她向来清醒而理智。

“我姓名是真的,我叫荆言,字少语,是京城人氏,家中还有两位兄长和一位姐姐,姐姐嫁给了太子,在当今陛下登基之后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两位兄长一个文采出众中了状元,一个武艺高强如今已是四品武卫将军,唯独我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最不成器的那一个。”

钱弄墨被他突如其来的坦白弄得愣了一下,这家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显赫。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都是假的。”荆少语看着她,轻声道:“事实上我并非母亲所生,而是荆家大老爷年轻时与曾经迷恋过的一个女子所生,那女子是个秀才的女儿,家世不足以与荆家匹配,后来荆家大老爷娶妻,那女子不肯为妾,难产过世,留下我成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外室子,舅母贪财,要抱着我去荆家认祖归宗,说是带我去找爹娘,我信以为真……荆家大老爷知道了曾经心爱之人的死讯,执意将我抱回了荆家,放在母亲名下充作嫡子教养。”

钱弄墨怔住,对于眼前这个忽然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人,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到此处,荆少语的表情变得黯然起来,“那时我太小,在舅舅家日子并不好,我太想有自己的爹娘了,所以当舅母告诉我荆家大老爷是我爹时,我就欢欢喜喜地跟着他回了荆家,他抱着我,让我叫荆夫人母亲,我便以为那真是我娘……却不知道那时母亲刚好怀有身孕,因为我一声母亲,她动了胎气。”

钱弄墨听得心里酸软成了一团,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握住了他微凉的手。

“明明是最大的孩子,却成了荆家最小的公子,小时候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母亲对我那么冷漠,却对兄长和姐姐那么慈爱……直至我无意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觉得很对不起母亲和姐姐。”荆少语垂下头,“虽然是我名义上的姐姐,但实际上她是妹妹,因为我的关系母亲动了胎气……导致她先天不足,调养了许久身体才有了起色,这是我欠她的。”

“这不是你的错。”钱弄墨忍不住开口。

荆少语垂眸看着那双握着自己双手的手,那双手看起来那样小,却柔软而温暖,他知道她向来是这么心软又温柔的人。

“墨儿,你会嫌弃吗?”他轻声问。

“当然不会。”钱弄墨忙道。

“墨儿,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等我辞官回来,好不好?”

“好。”

荆少语唇角微微翘起,得寸进尺地伸手抱住了她,垂首将脸埋在了她的肩膀上。

感觉到肩上的重量,钱弄墨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她顿了顿,犹犹豫豫地伸出双手,轻轻环在了他的腰上。

“你不要难过了,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她轻声道,“那官……辞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虽然那些孤单的过往她无法参与,虽然那些遭遇的伤害和冷漠都无法抹消,但未来她可以一直陪着他,给他更多更多的温暖,让他不再孤单。

“嗯。”荆少语抱紧了她。

真是个傻姑娘。

温柔的傻姑娘。

正在荆少语抱着怀中又香又软又乖的姑娘欲罢不能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有一声轻响,似警告似提醒……荆少语笑了起来,知道这是钱老爷按捺不住来赶人了。

自从钱家的护卫被闫慎调教过之后,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来还是很有难度的,显然今晚是钱老爷有意放他一马,这会儿是来提醒他该滚了,不要得寸进尺,他自然不会在这个当口惹恼了钱老爷,于是他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看着她,轻声道:“我明日回京,明年三月前一定回来,你等我。”

钱弄墨点了点头,“一路小心。”

次日,荆少语、闫慎和邵时有带着苏良玉回京复命。

汤岩、汤成两兄弟特意来送行。

“多谢二位,我这便回京了,不必远送。”

汤成嘿嘿笑了两声,“也没帮上大人什么忙。”

“我要走,你们兄弟俩看起来很高兴啊?”荆少语看着他们兄弟,眯了眯眼睛,冷不丁地道。

汤成干笑两声,“哪能呢,我们兄弟很是舍不得大人呢。”

荆少语笑了,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好好做人,要做一个好人啊。”

“是是是。”汤成冷汗都下来了,“我们兄弟一定会清清白白做人的,我大哥正攒钱准备娶媳妇呢,可惜来不及请大人喝杯喜酒了。”

“来得及。”

“嘎?”汤成一呆。

“我会回来的。”荆少语笑眯眯地说着,转身上马,意气风发地走了。

汤成回头看了大哥一眼,“大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说要回来喝我的喜酒啊。”汤岩摸摸后脑勺,笑得很开心。

“……”汤成总有一种日后会生活在这位大人眼皮子底下的恐惧感。

应该……不会吧。

可是万一呢?

汤成打了个寒颤。

回京的路上,三人各有心思。

闫慎背上背着一个行囊,片刻不离身。

荆少语押着囚车愣是走出了一副走马章台的效果……

只有邵时有看起来情绪有些低落,他不时回望已经离得很远的凤来镇……那个小丫鬟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还一副契而不舍坚持不懈要嫁给他的模样,结果他都走了,她也没来露个面?

说好的契而不舍呢?意志真是不太坚定了。

“荆大人,你就这么走了?”他憋不住问身旁的荆少语。

荆少语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你招惹了钱姑娘,一点交代都没有就这么走了?”邵时有气愤地道,明明先前这个人还义正辞严地对他说教来着呢,结果也不过如此。

竟然还敢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的交代,又何需向你交代。”荆少语挑眉。

邵时有鲠住。

直到回京之后,邵时有才知道荆少语是什么意思。

这个狂徒竟然当真辞去官职,带着嫁妆回凤来镇入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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