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第二日晨起之后，钱弄墨又去书房练字了。
自花市之后，她便又恢复了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练字习琴的规律生活，这一回倒不是因为钱老爷的逼迫，事实上即便钱老爷解了她的禁足，她短期内也不打算单独出门了……因为苏行桑这一回着实吓到她了。
分明看着还是那个外表儒雅的君子，但不知为何钱弄墨总感觉现在的苏行桑危险极了，还是远着些比较好，无事便不要出门了。
眼见着十月便要过去了，她还是安心备嫁吧。
此时书房里一片静谧，案边的白瓷博山炉飘散着着袅袅的香烟。
钱弄墨正在练字，小碗抱着一叠纸走了过来。
“小姐，我刚刚整理书架的时候翻出了一些你以前写的字，你看看还要吗？”小碗说着，将手里捧着的那叠纸给她看。
钱弄墨放下手中的毛笔，接过来饶有兴致地翻了起来，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进步，这一看不由得有些惭愧，最近她果然是有所懈怠了，看看这字，再看看如今写的字，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钱弄墨问。
“这是一年前的，更早一些的要么收起来了，要么已经丢弃了。”小碗回答道。
钱弄墨点点头，翻着翻着，手忽然顿了一下。
“怎么了，小姐？”
钱弄墨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小碗看，“这一张不是我写的吧，看这字体，应该是苏嫱写的，怎么会夹在这里面？”
那张纸上写了“戴嘉平”三个字，像是一个人的名字，钱弄墨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一个叫戴嘉平的人……但不知为何，她却对这个名字有些莫名熟悉的感觉。
小碗一脸的疑惑地摇摇头，显然也是记不清了。
钱弄墨垂眸想了想，还真让她想起来了。
大约是一年前吧，那时苏嫱不知怎地突然很粘她，常常来家中寻她玩。有一回苏嫱来时她正在书房练字，苏嫱便在书房里一边吃点心一边同她说话，也不知是怎么起的头，苏嫱忽然问她，“你娘叫什么？”
当时，她写了“魏宁姝”三个字给她看。
结果苏嫱轻哼一声，说，“我也有娘。”
说实话当时钱弄墨觉得很是莫名，毕竟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过她知道苏嫱的娘很早以前就故去了，似乎是生苏嫱的时候难产而亡的，因此不想触及她的伤心事，笑着点点头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但苏嫱却仿佛同她杠上了似，抢过她手里的毛笔便写了“戴嘉平”三个字。
“这是我娘的名字！”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当时她故作强硬的模样看着其实有些可怜，钱弄墨向来拿她当妹妹看，于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哄她说：“很好听的名字。”
苏嫱便垂头不吱声了。
后来这张纸大约是被小碗夹在她练字的纸里一起收起来了，她也没注意。
“小姐，小姐。”一旁，小碗见钱弄墨开始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钱弄墨回过神来。
“小姐，你刚刚在想什么？”小碗问。
钱弄墨摇摇头，将手中的纸张合拢正准备递给小碗的时候，忽然又顿了一下，将那张写着“戴嘉平”的纸又抽了出来，仔细看了看。
还是感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啊。
钱弄墨蹙眉想了很久，却还是没什么头绪，便将这张写着“戴嘉平”的纸单独放在了一旁，然后将剩下的纸张都递给小碗，“这些都收起来吧。”
小碗应了一声，捧着一叠纸走了。
另一边，荆少语和邵时有因为有了新的线索而干劲十足，他们想要确认苏嫱送来的那两枚金锭是从何处得来的，可苏嫱却是一整日都没再出门。
“以这位苏姑娘的性格，她昨日没有见到我，今日应该会再上门来劝说我要上进才是……”荆少语推测道，“只怕她不是不想来，而是不能来。”
“为何不能来？”邵时有疑惑地问了一句。
荆少语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被禁足了吧。”
“你是想说苏县令发觉她偷拿了有问题的金锭出来？”
“我可没有这么说，她被禁足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种，你说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可能性罢了。”荆少语摆摆手道，说着，又叹息了一声，“不过你说的却是其中最糟糕的一种可能啊。”
“……为什么？”邵时有憋屈地问。
邵时有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如果不聪明又怎么能考上状元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荆少语这厮面前他总有一种智商被碾压的错觉。
“你想啊，假如你干了一件坏事，唔，比如说你贪了户部的银子……”荆少语分析。
“我才不会贪户部的银子！”邵时有瞪大眼睛反驳，一副被侮辱了的表情。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会，我是说假如，假如。”荆少语很是敷衍地道。
“假如也不行！”邵时有坚持自己的清白之身。
“……”荆少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行，你说，假如。”邵时有憋屈地点头，伸手示意他继续。
“假如你贪了户部的银子，然后发现我知道了这个秘密，但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去，你会怎么办？”荆少语循循善诱。
“我会向陛下请罪。”邵时有义正辞严地道。
“……”还真是正义凛然的一个人呢。
“不对吗？”邵时有疑惑。
“假如你是一个坏人呢？”荆少语顿了顿，再次试图启发他。
“我不可能是一个坏人。”邵时有言辞凿凿。
“……你当初是怎么考上的状元？”荆少语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灵魂深处的疑问。
“不对啊！你为什么不用自己假如？”邵时有忽然转过弯来了，他气呼呼地道，“假如你贪赃枉法被我知道了，但又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去，你会怎么办？”
荆少语微微一笑，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他四个字：“杀人灭口。”
邵时有结巴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我说，假如我贪赃枉法被你知道了，但你又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去的话，我会，杀人灭口。”荆少语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你……你不要面带笑容地说出这样可怕的话啊。”邵时有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荆少语面带微笑地说“杀人灭口”的样子实在有点惊悚，他在一瞬间有种脖颈发凉的感觉……
“你怕什么？这个假设的前提是，假如我是一个坏人啊。”荆少语被他怂怂的样子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很不要脸地道：“然而我是一个正直的好人嘛。”
邵时有觉得自己有点丢脸，但他也回过味来了，“你是说，苏县令……可能会杀人灭口？”
“如果苏嫱被禁足的理由是她从家中偷拿了来历不明的金锭被苏县令发现的话。”荆少语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邵时有抿了抿唇，“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总不能等着人家杀上门来啊，我们还是要主动一些的，今天夜里我去苏家探一探吧。”荆少语说着，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先吃晚饭吧。”
邵时有沉默了一下，他曾经觉得荆少语是一个除了家世之外一无是处的纨绔，也曾在心里偷偷抱怨过陛下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纨绔来做钦差，还让他辅助，可他越来越觉得……也许他自己才是此行的累赘。
“荆言。”邵时有忽然叫他的名字。
荆少语一愣，眨巴了一下眼睛，调侃道：“你这样正经八百的叫我名字，也很可怕啊。”
“你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会传出那样的名声？”邵时有问。
他疑惑很久了，和荆言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能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虽然看起来仿佛不大靠谱的样子，但却又莫名的让人觉得十分可信……这样的一个有脑子有身手的人，到底为什么在京城里的名声会这么不堪？
“唉。”荆少语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邵时有下意识提起了心，以为自己会听到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者秘密。
“当然是因为嫉妒啊。”荆少语一脸深沉地道：“不招人妒是庸才，因为我是一个天才啊，所以他们都嫉妒我，到处败坏我的名声。”
“……”一瞬间，邵时有十分后悔自己嘴欠多问了这一句。
“你看看你，我说实话你又不信。”荆少语耸耸肩，下楼吃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