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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1 / 1)


趁着夜色,一道人影如飞鸟般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钱家的墙头,正犹豫着,忽见不远处的游廊上走过来一个眼熟的小丫鬟,她手中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正脚步轻快地往前走。

那小丫鬟不是旁人,正是钱弄墨的贴身丫鬟小碗。

立足于墙头上的人脚尖轻轻一点,无声无息地飞身跃起,如影子般跟上了那个小丫鬟。

小碗丝毫不曾察觉自己被人尾随了,她捧着匣子脚步轻快地走进后院,一路向里,进了大小姐的闺房。

“小姐,我回来啦。”小碗进门禀报了一声。

钱弄墨刚散了头发,正坐在妆镜前梳头,闻声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娘急着找你何事?”

“自然是很重要的事了。”小碗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道。

“莫不是我娘知道了我白日里让你去铺子里打探消息的事?”钱弄墨略有些紧张地问,“你没说漏什么吧?”

“不是不是,是好事。”小碗走上前将手中的匣子放在妆台上,笑眯眯地打开了匣子,道:“你看,这些都是夫人给的,吩咐我从明日起就要好好给小姐用上呢。”

匣子一打开,便有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便见匣子里满满当当地装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琳琅满目。

“这是……胭脂?唇脂?”钱弄墨一样样看过去,眉头越挑越高。

时下女子爱妆,但钱弄墨自小生得出挑,钱夫人觉得容貌过盛未必是好事,又兼之以前年纪小,便也不曾好好妆扮过,及笄之后倒是开始学着上妆了,但大多也以素净为主,眼前这些胭脂和唇脂却是鲜艳了些。

钱弄墨拿簪子挑起一点唇脂点在手背上,是极鲜妍明媚的红,用指腹抹开一点,她抬头看向镜子,在唇上点了一个樱桃小口,自己先“噗嗤”一声被逗乐了。

“还不止这些呢!”小碗兴致勃勃地道,“小姐你看,还有香体膏和发油,夫人说了这些每晚沐浴时便用上,到时候小姐的肌肤定然是……唔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啊对……肤如凝脂!”

“怎么?我现在就不曾肤如凝脂了吗?”钱弄墨逗她。

“哎呀小姐自然是天生丽质,可夫人说了用上这个更好,这么好好地养护着,待到明年三月小姐你定然是咱们凤来镇最美的新娘……”

女子的闺房里,娇俏的笑声、私语声,随风入耳。

立于窗外的人影不自在地后退一步,不小心踢到了廊上的卵石,轻轻的一声响动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分明……他一下子僵住了身子。

“等一下。”屋子里,钱弄墨忽而蹙眉起身。

小碗正抱着脂粉匣子如数家珍,倒不曾在意,她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家小姐,“怎么了,小姐?”

钱弄墨伸手比了个“嘘”的动作,又侧耳细听了一会,轻声问:“刚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小碗一脸懵,“什么声音?”

“就像是……外头有人踢到了石子的声音。”钱弄墨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

“不可能吧,这都过了酉时了,谁会站在外头不出声还不敲门……小姐你不要吓我。”小碗瞪大眼睛,缩了缩脖子道。

钱弄墨蹙着眉头侧耳细听了半晌,这次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难道刚刚是她听错了?她有些不确定地想着,走到窗口,伸手推开了窗。

窗外,是一片黑沉沉的夜。

檐下挂着灯笼,借着灯笼散发出来的光,依稀可见廊外有几块细碎的卵石,原是她今日闲得无聊心血来潮装饰花圃的时候剩下的,她左右看看,廊上并没有人,只有轻风吹过,撩动她的发梢。

“难道……刚刚真的是我听错了?”钱弄墨随手拿帕子印去唇上的口脂,疑惑地嘀咕了一句,一个恍神,手上的帕子被风卷了出去,“哎呀……”

“怎么了小姐?”小碗忙跑了过来。

“帕子被风吹走了。”钱弄墨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哎呀小姐你等等我!”小碗生怕有什么危险,忙也壮着胆子追了出去。

远处是黑沉沉的夜,走廊上的灯笼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的,钱弄墨借着灯笼的光四下里看了看,什么也没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也没有她的帕子。

小碗硬着头皮找了一圈,没找到帕子。

“算了,许是被风吹远了,回去吧。”钱弄墨道。

小碗有点担忧,“可是,万一被什么人捡去……”

“就是一张素面的帕子,被捡走也没什么大碍。”

小碗听到这里,赶紧点点头,跟着自家小姐进了房间。

往日里不觉得有什么,反正是自己家,半夜也敢出来走一圈的,可今日被小姐这么一闹腾,小碗总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仿佛这黑沉沉的夜里当真有什么人无声无息地潜伏着一般。

待那主仆二人进了屋,屈膝半跪在屋檐上的荆少语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出门时那点微醺的酒意早就散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手中那块带着唇脂印的帕子,实在想不通刚刚那帕子被风卷来时,他是怎么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握住了这帕子的……

再有,他这些年水里来火里去,闯过多少凶险之地,结果竟差点在女孩的闺阁前被当场抓了个现形,险些一世英明一朝丧,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啊,像个采花贼一样蹲守在姑娘家的闺阁外?还偷走了姑娘的帕子?

荆少语深深地唾弃自己。

然后,将帕子揣进了怀里。

屋子里,小碗将房门紧紧地闩上,想想不安心,又拖了张绣墩过来抵在门上。

“小碗……你在干什么?”

“小姐,这大晚上的,你这样很吓人的啊!”小碗嘟着嘴抱怨,想了想又自我安慰道:“若真有什么动静,大概是厨房养的那只胖猫又跑了过来吧。”

钱弄墨点点头,也觉得若非自己听错了,八成又是那只贪吃的猫在作怪。

小碗拍拍胸口,这一拍,忽地想起了什么。

“哎呀,差点忘记这个。”小碗一拍脑门,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帕子包裹着的东西,“这是今日在铺子里阿金掌柜给的,让我带给小姐,结果一回来夫人就寻了我去说话,我竟然险些忘记了。”

钱弄墨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眼睛便亮了。

帕子里是一块成色很足的小金饼,像是柿子干一样的形状,俗称“柿子金”,这种形状的小金饼现如今已经不大流通了,因此格外稀罕,阿金知道她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爱好,想来应该是谢她那只荷包,特意给她留下的。

“快把我的贮贝匣拿来。”钱弄墨兴致勃勃地道。

小碗应了一声,转身从柜子里头捧出了一个漂亮的红漆匣子来,这所谓的“贮贝匣”,顾名思义,便是钱弄墨用来贮藏她的宝贝的匣子……

钱弄墨珍而重之地打开了匣子,里面满满一盒各式各样的金银器物,发出金银特有的亮闪闪的色泽,十分喜人。

这便是钱弄墨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小爱好了。

钱弄墨看着一匣子的金银宝贝,眼睛里也亮闪闪的,情不自禁地赞美了一声,“真漂亮呀……”

此时,屋外的房檐上,荆少语心如猫抓,他实在好奇那个阿金掌柜到底给钱姑娘带了什么,让她如此欣喜……于是微微弯下腰,打算低头去看一眼。

就一眼!

结果他刚刚低下头,便忽然察觉身后似有一道黑影掠过,他警觉地侧过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屋脊上正站着一个黑衣人,他头上戴着黑色的幂篱,整个人都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几乎要融于夜色。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那人冷不丁一个旋身,便跳下了屋脊。

荆少语心中一凛,没料到除了他之外竟然还有人夜探钱家,且入钱家如入无人之境,他下意识起身脚尖一点,便跃身追了上去。

两人一追一逃,一直追到前院,那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翻身在屋脊上站定,转身回望。

荆少语微微挑眉,他这是……在故意引他过来吗?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那人忽然一甩手,便有什么东西直直地冲着他的面门飞了过来。

有暗器!

荆少语下意识侧身躲过,然后便听到“砰”地一声巨响,瓦片碎裂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尤其的刺耳……那人扔过来的,竟然是一片瓦!

大概是方才随手从屋檐上掀起来的……

“谁?!”

“是谁在那儿!”

“来人啊!有贼啊!!”

这么大的动静,仿佛一滴水溅入了油锅里,钱家一下子沸腾了。

丫鬟小厮仆妇管家都拎着灯笼跑了出来,连厨房里养着的那只大肥猫都喵喵叫跑出来凑热闹……

荆少语一下子僵了脸,抬头再看,引起这番动静的始作俑者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他一个人傻呼呼地站在屋脊上吹凉风,且随时有被发现的风险,他来不及多做思考,匆匆撕下一片衣摆蒙住脸,便打算翻墙而出。

“在那儿!!”

“小贼在那儿!快抓住他!”

身后有人叫嚷着追了过来,荆少语狼狈不已地翻墙而出,好不容易将那些群情激奋的声音远远地抛在身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狼狈过了,这大概便他今日夜探香闺的报应?

回到酒楼的时候,已是将近亥时,邵时有还没有睡,正抱着手臂一脸严肃地盘腿坐在榻上对着桌子上的一封信发呆,听到推门声,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可回来了!刚刚……”话说了一半,在看清荆少语的模样时,他呆了呆,下意识便话音一转,问了一句,“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搞得这样狼狈?”

可不是狼狈么,头发被夜风吹得乱蓬蓬的不说,连衣摆都短了一截。

荆少语没理他,径自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下,顺顺气。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思索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虽然那混帐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似的。

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但他的直觉鲜少出错。

看那人的身手应该不在他之下,他为何会出现在钱家?他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有这样一个未知且危险的存在黑暗中窥伺着钱家,可钱家对此事却一无所知,荆少语蹙了蹙眉,刚有些担忧,忽然觉得……不,不对,如今应该不算一无所知了,毕竟今天晚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钱家……应该会有所防范吧。

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荆少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然后冷不丁地,他就想起了那块被他误以为是暗器的瓦片……那么大的动静,几乎是一下子便引来了所有人。

怎么看,都觉得是故意的。

荆少语忽然有了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测,那人该不是发现了他夜探钱家,所以才故意将他引至前院,然后又用瓦片示警,以期引起钱家人的警觉吧?

那个人……莫不是在帮着钱家?

“诶,问你话呢,这大晚上的你到底去哪儿了?”见荆少语一进门就自顾自坐下,也不理他,邵时有推了推他。

“……”荆少语不想说,并且有点怀疑人生。

好在邵时有也并没有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相比起好奇他刚刚去哪儿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于是他也没再问,而是转身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信,伸手递给他,“驿站送来的的驿传急递。”

驿传急递?这么紧急?

荆少语微微挑眉,“什么时候送来的?”

“你前脚刚走,后头就送来了。”邵时有终于忍不住急躁,催促道:“你快点打开看看里头到底说了什么啊!”

虽然邵时有偶尔不大服荆少语,但荆少语才是钦差,这封急递就算他再好奇,也不能擅自打开,只能守着眼巴巴地等荆少语回来……可憋死他了。

荆少语打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说了什么?”邵时有迫不及待地问。

“京里来的信。”荆少语表情有点微妙,他看了邵时有一眼,“说因案件未有进展,陛下委派了一人来襄助我们。”

邵时有震惊片刻,一下子变得有些垂头丧气起来,“定是因为我们办事不利,令陛下失望了……信上还说了什么吗?”

“这人明日就到,令我前去相迎。”荆少语抖了抖手中的信,道。

“这人究竟是谁啊,这么大的架子。”邵时有哼了哼,很是不满,虽然荆少语一时靠谱一时不靠谱的,但共事了这么久,总是有点同僚之情的,如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就要跳出来横插一杆不说,竟然还要荆少语亲自去迎,哪来这么大的派头?

荆少语虽然是个纨绔,那也是一个有身份的纨绔,他可是陛下的小舅子!

荆少语笑了笑,说出了一个名号:“闫大统领。”

“你是说……那个闫慎?”邵时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

荆少语点头,“正是。”

邵时有滞了滞,半晌,轻咳一声,怂怂地道了一句:“……那合该迎一迎的。”

荆少语被他气笑了,“出息。”

邵时有没有反驳,这和出不出息无关。

闫慎是谁?那是大太监魏晟的养子,据闻他幼时因左眼有翳而被遗弃,如野狗一般长大,后来被骗入宫中险遭净身,大闹净身房之时因其手段阴狠而被大太监魏晟看中,收为养子。结果魏晟服法之后非但没有遭到连累,反而得了陛下的宠信,得以统领神策军,成了人人惧怕的酷吏,民间暗搓搓称其为“皇帝的恶犬”……说句老实话,邵时有对此人感观并不是很好,此人行事激进且手段狠辣,甚至有传言魏晟之所以会被牵涉进那起盗铸案,也是有这位的手笔在。

当然,魏晟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不管这魏晟有多少的恶,对闫慎来讲,却是有恩的……这样对待一个有恩于自己的人,怎么能令人不胆寒。

常言说得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对于这样的人,能不得罪还是莫要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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