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春似乎也感受到了所查明线索的价值，要求“速速道来”。
心腹小鬼差调整了下呼吸，尽量用没有任何语气和表情的方式徐徐道来。
这个穷书生名叫章彦如。说他穷，他确实不仅穷，而且穷。
这第一个穷字形容的是他生前的经济状况。一辈子就是个老童生，在科举制度上毫无建树。虽说在科举上浸淫多年，但可能是因为先天不足，始终难以再进一步。可惜做了一辈子的院试真题，始终难以获得秀才的头衔。于是乎，科举上的毫无建树导致始终耿耿于怀，为此家中又少了一个劳动力，日子日渐捉襟见肘。人就是这么变穷了。
第二个穷是说他灵体能量不济。若是去赌钱，极其缺乏赌本。像章彦如一般的家庭，毫无成就，底层家庭，后嗣不继，香火难续。如果从他现存的灵体能量判断，可能几年后也将油尽灯枯，烟消云散。那确实是极其的贫穷。
这样的一个视功名读书为唯一成功之道的书生，一个生前身后从无赌博恶习的良人，居然忽然间泼出性命参与了豪赌。
豪赌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哪怕赢了一次，就能不劳而获地获取大量的灵体能量，一夜暴富。从此这灵力实体至少还能在阴曹地府存在几百年之久。
显然，这么一个穷书生参与豪赌的直接目的就是为了续命，续那阴曹地府的灵体的命。
若是他留恋阴曹地府的一切，实在是贪生怕死，如此孤注一掷确实也情有可原，但并不符合阴曹地府的逻辑。
阴曹地府实在是一个没有物欲的世界。这里不用吃喝，没有睡眠，没有实质的男女之情，没有享乐，更没有与科举类似的上升通道。若是没有身兼鬼差的身份，除了特殊的日子外，始终困居各自的坊内。
还是那句话，和集中营无异。
就因如此，绝大多数的鬼民其实都厌恶阴曹地府雷同于续命的日子，自戕不可得，只能度日余年。鬼差的日子何其少，阴曹地府时时刻刻都要迎来送往大量的鬼魂。若是被选拔为鬼差，那得是多大的机缘。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现今的鬼差之中，哪怕是一个最最底层普通的鬼差，若不是前世的大功德或者个别有特殊的人际关系，或者有那么绝无仅有的一技之长，根本很难成为鬼差当中的一员。
所以，大部分即将消亡的鬼民大多坦然面对油尽灯枯的那一天。所谓的追求长生，实质是为了追求更多时间的享乐。若是毫无乐趣的日子，任谁过了几百年都是厌烦至极。阴曹地府实在是太缺少自我了断的方式，否自我了断的人将遍地皆是。
那章彦如又为什么突然对于续鬼命这么执着呢？哪怕冒着赌输或者被抓的风险。就穷书生的本钱，赌输的结局就是提前烟消云散，根本不可能将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细水长流，他只能孤注一掷。而如果被抓，就他的小身边实在经不起地狱刑罚之苦。所以对穷书生来说，赌输和被抓是一样的严重后果。
这种搏命的心态究竟因何而生？
据那位穷书生的挚友说，两人原是生前好友，一样的人生经历，死亡的年份也是前后脚的接近。他们的友谊从生前延续到了身后。可以说无话不谈，知之甚深。
据说穷书生也是近几年一反常态，开始出现了癔症的状况。他摒弃了多少年来的生活方式，时常隔空自言自语。每天不是跪拜祈求就是默默祷告。更为严重的是，挚友曾亲眼目睹穷书生在僻静之所自我折磨，使得原本不济的灵体能量日渐枯竭。挚友曾多次劝导，可穷书生依旧我行我素，还美其名曰供养。每次供养完毕，原本文雅的穷书生嬉笑怒骂，颇为癫狂，口中还时常念及十六字箴言：当须自勉，砥砺自省。皇道乐土，大帝亲临。
这所谓的十六字箴言一出小鬼差之口，我和常遇春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乐土教？”
我们惊慌地对视了一眼。
自从长衫鬼的事件案发，始终未得到阴司众鬼的重视。原因就在于如此恐怖的消息，除了我、葛忠惠、张亮的证明，没有其他任何的蛛丝马迹。整个阴司在正常运转之中，始终没有察觉到有关乐土教的任何蛛丝马迹。
现在，居然由于侦查赌坊大案偶然遇见。
从十六字短语的后半句，清晰地可以推断出这必然与乐土教有关。这乐土即大帝四字，与乐土教渲染的美好未来和教派核心化身一一印证。由此推断，所谓的自言自语，说不定就是与长衫鬼一般，有大帝的声音在耳边回想。此外，每次祈祷跪拜之后的嬉笑怒骂之状，与长衫鬼自爆前的状态何其相似。
我之前在分析乐土教是否符合邪教的特点时还不能确定这个乐土教是否有敛财的目的。现在看来，这变相的自残和自我折磨，可能就是一种供奉自身灵体能量的行为。这些个灵体能量是否真的成为了祭品，是否真的被人所截获？
据说所知，或者我的亲眼所见，所有的吸取他人灵体能量的行为都是在灵体烟消云散或者在意识能量传播的紧要之地依靠吸食的行为截取。
如果有不只一个类似于穷书生的乐土教普通教徒，他们分布于阴曹地府的各个角落，他们这么零散地供奉的灵体能量又是如何集聚的呢？若是因此消散于阴曹地府之中倒也罢了，若是被人所获取，那这股能量实在过于庞大恐怖。
联想到酆都大帝可以隐匿身形在阴曹地府来去自由，很难否定他有其他的法门可以顺顺利利地截取这些供奉的能量。
这种无孔不入又极其隐秘的传教方式，实在防不胜防。不知道乐土教究竟在阴曹地府招募了多少信徒。如果任由信徒的数量膨胀，不能及时限制，后果不堪设想。
常遇春神色严厉，问道：“这个消息，还有谁知道？”
小鬼差看着常遇春如同喷射着火焰的眼睛，胆怯地回答道：“人是我亲自调查的。除了两位大人外，我没有再告诉其他人。我也是觉得事态严重，才立马请大人定夺。不过，这书生的挚友在被我调查之前，是不是告诉过别人，小人就不能肯定了。”
“人在哪？”常遇春厉声问道。
小鬼差哆哆嗦嗦地继续回答道：“小人知道此人干系重大，怕他走漏了风声，直接在大明坊内坊官之地找了个暂拘之所，由小人的手下守候，严禁其他人接触。洪武老皇帝虽不知道事情细节，但因为对于赌坊大案颇为重视，也派人在外围警戒了。”
常遇春听罢直接从座椅上跳了起来，边风风火火地向外走去，边说道：“你立即前往大明坊提审那个穷书生的朋友，详细稳稳他到底和多少人说过此时。若是查明……”
还未等常遇春说完，小鬼差机灵地正色答道：“只要查明有人获悉此事，我会一样暂时单独暂扣关押，并此顺藤摸瓜调查消息究竟传播有多少。”
常遇春微微点头，表示肯定，说道：“你先去办此时，若遇到困难，可以直接谒见洪武皇帝，寻求帮助。对于洪武皇帝，可以不用保密。他好人家最是痛恨此种邪魔外道。”
能不痛恨吗？朱元璋自己就是依靠明王降世噱头参与起义并夺取天下的，他自然知道民间以宗教为噱头结社的危害性。对于任何一个统治者来说，邪教都是需要不遗余力斩草除根的对象。
常遇春最后命令小鬼差其他不要轻举妄动，待他禀报上级，根据三王会议的最高命令才能确定接下来一步如何行事。
所谓的禀报上级，自然不是阴曹司的上级，而是直达最高统治机构的成员之一——第五殿阎罗王包拯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