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山下。
不虚泉旁。
祈福案台已搭好,上巳祓禊衅浴的仪式即将开始。
今日同来的还有嘉国公府、怀化大将军府、京兆尹府以及京中一些高门贵族。
各家的重要成员皆已候在了案台旁。
文成候文澜昭携夫人陈芙馨,也就是当今嘉国公府奉若掌上明珠的唯一的女儿,与子女也候在一旁,只少了嫡长女文毓青。全府上下为了今日的祈福,已斋戒三天,求一个至诚至善,神明怜佑,尽除不祥。
“姐姐怎么还没回来?”二小姐文玉堇声音不大,但候场等待祈福的众人却都恰好能听见。
侯府文夫人正慈爱地逗着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这便是文毓青的两个刚满三岁的嫡亲龙凤胎弟妹文毓彤与文奕儒,小名玲玲和珑珑。她面上保持着柔色,声音却有些低沉,“去找!”。
“刚才见大小姐往后山去,不知……”文玉堇的贴身丫鬟莺儿嚅嗫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倒叫人不由得多了几分揣测。欲擒故纵这种把戏张姨娘院儿里从上到下都是信手拈来。
“后山?那里倒是幽静,只是少有人去,要是发生点什么事,可无人知晓。母亲,快差人去找!”文玉堇担忧万分,泫然欲泣。心里却想着,这回文毓青死定了,就算能侥幸活着回来,也必定是残花败柳,声名狼藉了。
两个小粉团子懵懵懂懂地攥紧了母亲的手,清灵透亮如黑葡萄的眼睛望着母亲。文夫人抚了抚他俩的小脑袋,笑着让乳母带去一旁玩耍。
她回过头脸色阴沉下来,“闭嘴!大小姐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吗?”
太阳穴突突跳着,她亲生的女儿她知道,无用是无用了些,却最是刻板正派。
“我也是担心姐姐,万一在那深山密林遇到歹人……”文玉堇惊慌地轻捂自己的嘴,眼泪夺眶而出。旁人见了,谁不赞她一句:二小姐当真是姐妹情深呢!
除了嘉国公府,周围的夫人小姐开始掩嘴低语。
与文夫人向来最不对付的怀化大将军府韩夫人阴阳怪气地说:“文夫人也不必焦急,闺阁姑娘家怎会独自一人往那深山老林去?必是有人相邀吧。”说完用帕子掩了掩嘴轻蔑地笑了起来。
哼,这个国公府嫡小姐自恃身份尊贵,总是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可恨自己只是个商贾之女,虽然自己的夫君比她的夫君位高,却总是不能不顾及她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心里那叫一个不服气!好在老天有眼,给了她那么一个无用的女儿,每每叫文夫人吃瘪,可真让她解气呢!
文玉堇低头拭泪,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浮现:文毓青,今天不管你是生是死,都会被我踩进尘埃里!
“文姐姐兴许是有事耽搁了,你们这样背后议论人可不好!”怀化将军府唯一的嫡子韩铭轩扯住韩夫人的衣袖说。
“你呀!”韩夫人咬着后槽牙,她与文夫人不对付,偏偏她的儿子从小就像侯府大小姐的小尾巴一样。
早些年,大将军同侯爷也算志同道合,两家相交甚好,只是后来政见不同,才渐行渐远,可是可能是一起长大的缘故,将军府这个傻小子依然十分亲近侯府大小姐,都不能在他面前说她一个不字,真叫人头疼。
“少将军所言极是!”嘉国公府老夫人赞许道。
韩铭轩朝老夫人作了个揖,颇为乖巧有礼。
“大小姐回来了!”婢女匆匆来报。
韩铭轩立即踮脚朝文毓青走来的方向张望,双手不由自主地挥了挥,雀跃地低声唤了声:“文姐姐!”
韩夫人低头掩帕,默默白了韩铭轩一眼,心想:“这个没用的,以后怕是个‘妻管严’吧?”又赶紧摇了摇头,好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掉。
文玉堇暗暗攥紧手中的帕子,一颗心砰砰急跳,好戏要登场了!
可是想象中文毓青哭哭啼啼的狼狈模样没有出现,她娉娉婷婷,袅袅娜娜而来。
文夫人脸色松动,见大女儿平平安安地款款走来,心内的石头终于放下。她轻拽女儿的手,沉沉训道:“毓青,你跑到哪里去了?娘亲担心死了!”说完又清清嗓子补充: “差点误了祭神吉时你知道吗?”
不管多气多急,对这个女儿她总归是说不出一句重话,毓青秉性善良,但纯真有余,机巧不足,虽平时谨言慎行,却不知怎的,屡屡在这种关键时刻出岔子。
她摇头轻叹了口气,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文玉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文毓青”,见她神情坦然,穿戴整齐,妆发完好,别说在林中逃难了,就是那林子的边儿怕也是没踏进过的吧?
她暗暗在心里咒骂那群该死的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天这么好的时机没能了结这个贱人,真是太可惜了!别怪她狠心,实在有文毓青在前面碍着,她难有真正的出头之日。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拳头,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姐姐,这一个多时辰不见你,你都去那后山干什么了呀?可是遇到什么人,怎耽搁了这么久,我真的好担心你。”
她上来就要握住苏亦翘的手,苏亦翘淡笑着不着痕迹地侧身让开,朝文成侯与文夫人福了福身,“父亲母亲,我知道今天祭神祈福必得要十分的虔诚,我一早就打算好先去那妙慈庵请海音师太讲经开悟,没想到,还是耽误了些时辰,叫父亲母亲担心了!”
说完又呈上一卷经书,“女儿还抄了一卷《金刚经》为祖母和父亲母亲祈福。愿祖母、父亲母亲葆有金刚体童子心,安康吉祥,福寿绵长。”她甜甜一笑,亲密撒娇地挽住了文夫人的手。
文夫人心下一软,一阵熨帖。她的女儿平时总是老气横秋,正经又冷清,很少有这么亲密的举动。
文成侯文澜昭接过经卷,那经卷手感微润略沉,确是刚刚抄录无疑。又庄重地翻了翻,墨香氤氲,女儿家的簪花小楷,字字清婉灵动。
他连连点头,脸上的骄傲之色难以掩饰,“可是用了心的!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似要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今日祈福,求的不正是子女平安,喜乐自在嘛!他的女儿真是和他心意相通了!
“海音师太近来可好?”文夫人最敬海音师太,偏海音师太素喜清静,平时鲜少见人。这回竟能为毓青讲经说法,实在是太难得了。
“海音师太稍有清减,不过神清志明,参悟更深了。”苏亦翘庄重回到。
“这对小兄妹是海音师太收留的孤儿,留在庵中多有不便,我便做主带回府,哥哥苏禄在我院中做些护院洒扫的活计,妹妹苏礼给我做个伴读,毕竟也是在庵中被海音师太点化过的,有些慧根,父亲母亲,可好?”
海音师太很早就与苏亦翘结缘,时常为她讲释佛法,白鹿与锦鲤也确是在妙慈庵后园中修行过的。刚刚苏亦翘入定会海音师太,听师太讲经说法,沐手抄经,所言皆不虚。
“海音师太慈心善护,功德无量。父亲母亲自然应允。”文夫人双手合十。
她又满意地看看了女儿,今天的女儿莫名多了几分亲近,很得她的欢心。
侯爷文澜昭也颇为欣慰地不住地点头,感谢老天,这个女儿今日总算开窍,做了一件让他们熨帖顺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