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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钟弈X钟熠(1 / 1)


长辈们常说,做哥哥的要学会照顾好弟弟。

对此,五岁的钟弈表示——

我不服。

他只是早出生了几分钟而已。

本质还是个会哭会闹的小孩子,凭什么要事事都让着钟熠?

别人越要他让着钟熠,他就越要欺负弟弟。

弟弟尿床他嘲笑。

弟弟玩具他都要。

弟弟哭了他不哄,贩剑鬼脸来一套。

弟弟的脸不是脸,哥哥钟弈的涂鸦板。

……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钟弈第一次经历离别。

七岁那年。

母亲养了许久的金毛在一个午后彻底地睡了过去。

无论他怎么叫,狗狗都没再醒来。

金毛从双胞胎兄弟俩还是对婴儿的时候就开始陪在他们身边。

对于尚且年幼的钟弈来说,狗狗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宠物,而是他的家人。

经历过人生的第一场离别,钟弈这才知道,死亡会把两个不同的灵魂彻底分隔开来。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他变得格外照顾弟弟。

因为……与身体健康的他不同,他家二宝体弱多病,不爱笑,更不爱说话。

虽然平日里他们兄弟俩总是打打闹闹,但钟弈真的很喜欢二宝。

每当他去白色的巨大建筑物里看望对方,钟熠总是跟个了无生机的瓷娃娃一样坐在那里,旁边是滴答作响的冰冷仪器。

看着这样的脆弱易碎的弟弟,钟弈想,或许他确实应该像邻里长辈说的那样,学会照顾好钟熠。

八岁时,他们和母亲一起被父亲接回了钟家。

可先前那些年钟熠都被关在研究所里。

过于封闭的环境让他变得内向自闭,根本不懂得如何与人交际。

更别说讨长辈欢心了。

与他不同的是,钟弈生而聪慧过人,三年级时就已经掌握了小学六年的全部学科知识。

在各种课外兴趣活动之余,他还自学了初中物理。

平日里他的各种表现完全不像个小孩,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钟弈的优秀表现令他的祖父祖母格外欢喜。

他像极了幼时的钟如珩。

活泼又充满灵气,聪明而不傲慢。

是二老最喜欢的那种乖小孩。

因此,在对待钟弈时,钟家二老完全是明晃晃的偏心。

就连已故钟夫人留下的钟庭都没得到他们那么多的关注。

家中的三个孩子里,钟熠一直都是被所有人冷落忽视的那位。

久而久之,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好在母亲和哥哥会陪着他。

母亲会为他讲各种有趣的小故事逗他开心。

她会和父亲一起,陪手工废柴的钟熠完成亲子作业。

母亲还会笑着将他举高,一遍遍地告诉他,他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爱他。

钟熠以为,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一切都变了。

突如其来的灾祸带走了哥哥,也带走了温柔的母亲。

一夜之间,两个孩子从天堂坠入地狱。

弟弟被迫套上哥哥的壳子,永远活在阴影下。

而哥哥从懵懂惶恐的稚童成长为了一位踽踽独行的少年郎。

钟弈很聪明,这点毋庸置疑。

但他的运气算不上好,身边可谓是群狼环伺。

在修真界摸爬滚打了八年后,钟弈总算闯出了名气。

先前对他冷眼相待的世家弟子争先恐后地给他发请帖,邀他赏花观月,想要与他结识一番。

钟弈只当自己喝酒喝瞎了,对寝殿外漫天纷飞的各路请帖平等地视而不见。

但架不住有不死心的人天天去他寝殿门口蹲守他。

比如应君则和应北辰兄弟俩。

再比如南渐微和南茵她们这对姐妹花。

亦或以相貌闻名于世的符修简方南,也就是未来的鬼王玉罗刹。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十几位来自四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少年人总是一腔热忱,通身意气,不得到什么就决不罢休。

但对于钟弈来说,每天一打开门就能二十多双眼睛……

他只想原地暴毙。

宗门里那几位已经很麻烦了,没想到还有地狱级别的难度。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他还是与少年们结为了云游四界的同伴。

后来相处久了,彼此知根知底,他意外地发现大家人都不错。

于是顺理成章的,他与众人处成了共生死,同患难的知己朋友。

他们共同经历过十二弦的死亡威胁。

也曾一起游遍四界山川,看良辰美景,享无边自在。

这期间,钟弈的心境历经几次大起大落,已被磨砺得格外坚韧。

众人都以为他修的是端方雅正的君子道。

但当他们聚在一起探讨修炼心得时,大家才明白。

钟弈修的是断情斩妄的无情道。

世间万般可能囚困住他的情丝大多已被他亲手斩断。

只有一根牢牢缚在心脏上的被他留下了。

筵席散去,钟鼓寂寥的时候,钟弈总会孤身一人望着月亮发呆。

儿时,他和二宝最喜欢偷偷趴在窗边看月亮,看着看着就会睡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月亮对他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尤其是满月的时候。

只要看见月亮,兄弟俩就会觉得格外安心。

就像看到了回家的路一样。

在他的系统空间里,有着一张极为特殊的卡牌。

这张卡牌能够让他通过钟熠的眼睛去看到现世正在发生的事情。

但仅限于钟熠想起他时才能被动触发。

主系统说,这张卡牌是研究所的人根据双胞胎之间的心念感应所创造出来的。

不管卡牌的原理如何。

钟弈至少确定了一件事。

钟熠没有忘记他,他跟自己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想起对方。

值得一提的是,两个世界的时间流动并不相同。

有时修真界这里过去了三个月,现世不过才过去了半分钟。

有时是修真界这里过去了十天,而现世已经过去了半年。

利用这张卡牌,钟弈能够窥见一二分现世的生活。

他不记恨钟熠取代了他的身份,更不嫉妒弟弟能够生活在一个和谐安宁的社会里。

他从不后悔自己把生的机会留给二宝。

即便隔着两个世界,他们也从未忘记彼此。

被钟熠锁上的日记本里,有近三分之二都是写给兄长的话。

从八岁到十九岁,放在柜子里的日记本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字里总会出现“哥哥”的字样。

……4月11日 雨

母亲病了,持续三天高热不止,医生并没有检查出什么,晚饭后父亲将她带走了,不知道要去哪里。

哥,母亲的手好烫,怎么办……

……7月4日 阴

今天是五月廿一。

哥哥,十三岁生日快乐!后面附了只线条歪歪扭扭的笑脸。

……12月13日 雪

今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哥,我堆了个雪人,画给你看吧~雪人嘚瑟地掐着腰,跟某人求夸奖的表情神似。

……12月20日 暴雪

母亲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这一页仅仅写了一句话。

而在这句话的周围,墨水晕染开来,泪渍浸透纸背。

……8月16日 晴

这是你离开的第七年。

从公墓那里回来以后,我看了一部电影,里面有句话令我印象深刻,故而决定记下。

‘没有什么会把我们分开,就算是死亡也不可以。’

……12月20日 晴

我又梦见你了,你身边有绿色的小毛团,它们竟然还会发光……

……死了的话,能见到你和母亲吗?

钟弈看得到这些,但他却无法做出回应。

他想要触碰钟弈。

想要告诉他,哥哥还在,让他别做傻事。

可眼前的一切如同镜花水月般脆弱易碎。

卡牌重新变作灰白色,要等到钟熠下次想起他时才能被动触发。

钟熠带着名为“钟弈”的面具,浑浑噩噩地活在现世。

而他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前有人渣师尊的监视禁锢。

后有向他看来的无数双眼睛。

他独行于世间,唯有手中的惊阙剑最为可信。

钟弈一向活得清醒。

他知道自己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最想要触碰的二宝成了他内心深处不可触碰,无法言说的禁忌。

所以他选择了麻痹自己,为自己洗脑。

喜欢沈千月是年少时的一场误会。

情天孽海里,他看到的只有钟熠一人。

幻境中的人衣衫半褪,湿红着一双眼哀求他,让他不要继续。

钟弈罕见地被幻境迷了心智。

从情天孽海里出来时,守在外面的桃花仙人满眼复杂地望向他。

钟弈的剑心濒临破碎,只差一步便会走火入魔。

他强忍着经脉阻塞的痛苦,抹去了情天孽海中的记忆。

记忆抹除后,他忘了关于情天孽海的一切。

自然也就忘了这个幻境的副作用。

界碑处有言,凡入幻境者,能在境中看到此生最渴望之物。

那是执念深重的妄念,亦是无可抹去的罪孽。

逃避渴慕之物者会得到来自幻境的惩罚。

钟弈得到的惩罚是,他把情天孽海中的心悸错误地转移给了再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小师妹沈千月盘腿坐在他对面,直至钟弈醒时,她还在掌对掌为他调节体内紊乱的灵力。

二人修习的功法同根同源,因此让沈千月疗愈他最为合适。

醒过来的钟弈忘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只知道自己脑子一抽,喜欢上了小师妹。

可惜师妹心有所属,他还没恋就已经失恋了。

那之后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钟弈脑海中的灰白色卡牌被再次点亮,时隔多年,他再次看到了二宝。

被遗忘的记忆蠢蠢欲动。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渴慕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为了修炼心境,他告别了昔日好友,一人一剑独自上路,足迹遍布四界。

十年的时间里。

钟弈斩妖邪,伐鬼魅。

惊阙剑钟意晚的名号愈发响亮,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直到听闻变态师尊身死道消,宗门要他继任新任摇光峰峰主,钟弈方才结束了漫长的修行之旅。

回到宗门之后不久,仙魔之争开始了。

事情发展到最后,逐渐演变成四界混战的局面。

自此以后,四界关系破裂,边界地区常有交战。

钟弈与昔日旧友彻底决裂。

应北辰被体内魔性主导,杀兄弑父,甚至还在钟弈不知道的时候囚禁了南渐微。

简方南盗取未婚妻命格,成了只罗刹鬼,踩着无数小鬼的尸骨登上了鬼王之位。

剩下的那些老友大多如此,同样走上了条不归路。

钟弈有心阻止他们走向自我毁灭,奈何他人的决择最是难以更改。

他有心将好友引上正途。

可……究竟什么才算正途?

自己走的路子就一定正确吗?

钟弈茫然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衡量正确与否的标尺,钟弈无力改变。

只可惜了当时那批满腔热忱的少年人,他们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少时最厌恶的模样。

曾在十二弦的阴影下救了四界众生的少年,在今时今日,又亲手将众生推入苦难的泥潭。

追根究底,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而已。

种恶因,得恶果。

种善因,却不一定能够收获善果。

之后的日子枯燥乏味。

为救故人之子身死时,钟弈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啊,他也惧怕死亡。

主系统托管了他的身体。

钟弈自己则成了一只漂泊在外的魂灵。

他的身边没了唯一能够信任的惊阙剑。

也没有了系统卡牌。

钟弈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时间一晃而过,他与二宝再次重逢。

用逢春剑意化解双毒的时候,陷入昏迷的钟熠总会无意识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钟弈就算再傻也能知道,他的二宝有心上人了。

那人在二宝心中的分量大概率要比他这个消失了数年的哥哥重。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么多年过去,二宝的确对他生分了不少。

他用钟熠的眼睛看到了现世的风景,也见证了二宝的成长。

可对方却一无所知。

死亡从来不会把他们分开,但遗忘会。

钟弈辗转反侧地想了很久。

他对二宝的心思本就见不得光,解释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无非是给自己挖坑埋雷。

搞不好了二宝还会疏远他。

试想,一个数年不见的哥哥突然诈尸,甚至还跳出来跟弟弟说:我心悦你。

这未免太荒谬了。

过去那些年,钟熠未曾从钟家人身上得到多少亲情。

父亲给了二宝优渥的生活条件,却没给他足够多的关爱。

钟熠渴望亲情,那么钟弈这个做哥哥的就顺其自然地给他关照。

至于剩下那部分缺失的情感要由谁来填满……那便与他无关了。

他是且只是二宝的哥哥,不会是其他的什么人。

灵山秘境里那三个月的陪伴已经足够了。

世界壁垒濒临破碎之时,沈倦迟迟未回。

无人知道灾难何时结束,也无人知道情况会不会变得更糟。

二宝在他的怀里一点点丧失生气。

钟弈只得按先前的计划来,割裂神魂,让自己变作不尽树去修补裂隙。

亲眼目睹哥哥散魂,钟熠的神智短暂回归,他发了疯地使用溯洄,不断回溯时间。

成千上万次的时间回溯,寿命被一点点耗空。

最终连溯洄这样的神器都撑不下去了。只剩最后一次机会时,溯洄崩裂为两半。

这次的钟熠终于赶在哥哥散魂前恢复了神智,他主动变作不尽树,堵住了越来越多的裂隙。

属于鸿元大陆的钥匙归位之时,兄弟俩看到了母亲的残魂。

生命树的能量温和地将钟熠包裹,只待来日让他重新变作人身。

一个月以后,裂隙被某种力量彻底修复,就连异界恶兽也被驱逐了大半。

钟弈知道,这代表沈倦他们成功了。

奈何一切都太晚了……

钟弈有心想要守在不尽树旁等待二宝归来。

可两个兄弟世界已被彻底分隔开来,世界法则也被重新调整。

他作为现世的钥匙,理应尽早归位。

最后拜访过尚且在世的几位旧友后,钟弈回了巫族,在不尽树旁守了三个月。

修改过后的世界法则对突破世界壁垒的行为异常敏感。

回去了,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下。

越想留住什么,什么就消散得越快。

他们只能顺其自然。

淡青色的风种依依不舍地贴在他的袖口、颈间。

钟弈眸色一软,挨个捧起它们,将这些小东西放回了树上。

跨进空间裂缝的前一秒,有一股风从他身后吹来,跌跌撞撞地扑向他,从背后将他牢牢环住。

清风将钟弈的思绪揉乱,他缓缓睁大了眼,一时之间怔在原地。

那股风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只剩下微寒的凉意。

钟弈没再停留,他低眸走进空间裂缝。

最后一次回头,他隐约在沈倦身边看到了只淡青色的虚影。

但很快那只虚影又消失不见了。

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钟弈神色怔忡地盯着虚影消失的地方,视线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瞬,他小声说了句再见。

不尽树周围忽地起了风,淡紫色的宽大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落了场大雨。

风吹得斑驳的日影不断晃动,无人知道,那是魂灵飞奔而过的痕迹。

黑暗将钟弈的视线吞没。

向他奔来的魂灵被隔绝在了裂缝之外。

终究是风起婆娑树,缥缈无归期。

他们短暂相遇,又很快离别。

不知下次重逢是在哪年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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