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巫族的飞舟上。
钟意晚正与系统交谈。
自他醒来后已经过去了九天。
第五天时,他的身体终于停止了异常变化。
但直到第八天,在各种保命灵药的加持下,他的身体状况才算好了一点。
至少眼睛能够看清东西了,意识也还算清楚。
【宿主原本所在的现世出现了和鸿元大陆同等规模的危机。】
【只是表现形式有所不同。】
【鸿元大陆出现了裂隙和恶兽。】
【现世则是星球磁场急剧变弱,即将发生磁极反转。】
钟意晚嗯了声,抬手在笔记上写下这则消息。
意识清醒了些后他就总是忘记东西。
沈倦或者其他人跟他说什么话,他转头就能忘掉。
行为上也越来越不像个人类。
动作僵硬迟缓还算小事。
思维变得木讷迟钝才是真的糟糕。
写到一半,钟意晚握着小狼毫的手一顿,他把笔放在翡翠湖石笔搁上,眼底尽是茫然。
“我刚刚……问过你什么来着?”
系统耐心道:【你问我为什么会出现故障。】
钟意晚点点头,道:“是因为现世的磁场变弱对吗?”
系统:【是。】
【一夜之间,蓝星的磁场削减了90%,太阳风暴影响到了系统主机。】
【导致系统大范围的故障。】
钟意晚飞快地记下这则消息,准备到达巫族以后将这些事情说给钟弈。
系统继续道:【除却无线电通讯与卫星定位受到影响以外,蓝星还发生了很严重的洪水。】
【穿书局本名人类科学研究异象管理局,隶属于诺亚方舟系统总司。】
【总司的研究人员在很多年前就预见了这场灾难。】
【为了保存人类火种,总司派遣宿主前往各个世界执行所谓的‘任务’,实则是进行荒土开拓,同时寻找造物主。】
钟意晚问:“说出这些事情你不会受到惩罚吗?”
他记得系统说过。
有关世界真相和穿书局的问题是不能被宿主谈论的禁忌。
系统无奈:【派遣宿主进行荒土开拓的事情你本就知道。】
早在钟意晚兄弟俩重逢时,钟弈就跟他说过这件事。
只是钟意晚忘了。
系统补充道:【你放心。】
【主系统已经被电磁脉冲搞崩溃了,现在总司和穿书局的人都管不了我。】
他家宿主的状态太过糟糕,记忆像是从筛子里漏出的流沙一样。
自我意识也在一点点丧失。
似乎是这个世界在逼着他,让他变作不尽树来修补裂隙。
钟意晚怔忡了会儿,无措地摩挲着掌心的狼毫。
“我哥变作了不尽树,可他没有出现我这种情况。”
系统迟疑地说:【或许是因为你和这个世界更适配?】
钟意晚才是属于此方世界的钥匙。
而如今正是四界存亡的危机时刻,作为钥匙,他出现这种变化并不奇怪。
根据系统手上掌握的信息来看,鸿元大陆的情况很糟糕,大大小小的裂隙遍布四界。
世界壁垒就跟钟意晚的记忆一样,几乎就要漏成筛子。
不断有生机从中流出。
细沙一样,任谁也抓握不住。
同时,又有异界恶兽从中流入大陆。
千万个平凡众生苦不堪言。
钟意晚觉得系统的猜测不无道理,他低下头,心情低落地在笔记上写了最后一句话。
随后他将狼毫搁置一边,向系统问起了现世那边的情况。
说话间的功夫,笔记上的墨水已然变干。
他将笔记合上,收在了须弥戒中最显眼的位置。
视线扫过腕上的红绳时微微停顿。
如今又是一轮冬。
巫族地处西南,群山环抱,气候湿热且多瘴气。
即便已经是十一月,体感温度仍跟修真界的早春一般无二。
但钟意晚出门时还是在身上裹了件极厚的大氅,如此他还觉得冷,便在外头罩了件毛绒厚实的雪色披风。
随侍在他身边的玖柒替他将披风的穗带系好,接着将一只异兽纹手炉交至他手上。
钟意晚轻声道了谢。
玖柒低眉。
不用他提,玖柒自觉地引着他去找沈倦。
飞舟上设了药室,里面全是钟意晚需要用到的各类药材。
护在他身侧的龙骁卫皆身着玄色劲装,腰缀蹀躞,侧挂黑柄横刀,个个面色冷然。
玖柒稍滞一步跟在钟意晚身后,只在需要推门的时候上前一步,替他将门打开。
药室。
主管魔宫御药的奉常司医行令丞正满头冷汗地跟沈倦说着什么。
后者垂着睫,面上无甚表情。
钟意晚被扑面而来的药味呛到,重重地打了两个喷嚏。
正在谈话的两人被他这边的动静吸引,同时转头看过来。
医行令丞对钟意晚行过一礼,看沈倦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吩咐,便跟龙骁卫一起退下了。
药室内只余他们二人。
室内有保暖的阵法存在,角落里还放了火炭盆,舒适的温度令钟意晚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些。
他揉揉鼻尖:“一个时辰到了,我来泡药浴。”
沈倦沉默地挽起袖口,接过他脱下的披风叠放整齐。
钟意晚拉住他的手,和沈倦一起穿过排列整齐的药柜,拐进内室。
将要进入浴桶时,沈倦拉住了他,声音低哑:“这次的药劲很烈,你受不住的时候叫我。”
钟意晚道了好,神情自然地任由身体没入水中。
在现世的那场灾难中,主系统的主机受损。
他家核弹受了影响,各类面板都变成了无法响应的灰白色。
所以没有办法帮他调低痛觉感知度。
钟意晚只能靠自己熬过一次比一次疼痛难忍的药浴。
好在一切痛苦都是值得的。
尽管外界的灵力依旧跟疯了似的直往他丹田里钻。
但经过药浴淬体。
以及沈倦没日没夜地为他疏导灵力运行。
钟意晚体内的筋脉拓宽了千百倍不止。
至少不用担心身体会被过多灵力挤爆。
沈倦静静地看了会儿浴桶中钟意晚的背影,眸底情绪酸楚。
最喜欢的那缕春风即将消散在眼前。
那种感觉好似钝刀凌迟。
直到把骨血分割完毕,露出颗挣扎着跳动的心脏。
似乎是因为浮在水面的药材味道太过酸涩难闻,钟意晚觉得身后的橙花香也染上了涩意。
他闭上眼睛,一手搭在浴桶边缘,撑着额头假寐。
在他昏迷的那段时日,沈倦昼夜不休地为他引着筋脉里乱窜的灵力,生怕他炸成人肉烟花。
从他的身体开始“生根发芽”开始,他便觉醒了不尽树沟通天地的天赋。
他知道四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也知道世界壁垒上的缝隙总共有八百三十六个。
可他正在一点点忘记过去十九年的记忆。
包括遗忘沈倦。
今晨初醒时。
他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倦,对方搂着他,眼神凄楚。
钟意晚差点把他认成陌生人,缓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沈倦。
而他甚至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是钟熠,星光熠熠的熠。
他还以为自己是钟弈。
鼻尖萦绕的橙花香渐渐变淡。
沈倦应该是去给他调配内服需要用到的药了。
钟意晚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向腕上的红绳。
隐没于水下的双腿再度发出一阵痒意,一截白嫩柔弱的树根试探着想要往外钻出。
钟意晚神情不变,一把握住那截根须,掌心凝出剑意“予”,瞬间便将根须碾作血沫融于水中。
苦涩的药味冲淡了水下的血腥。
立于桌案前调配药方的沈倦并没有意识到不对。
钟意晚垂下眼,看到了冒出水面扭动的、更多的根须。
他就像不知疼痛般,重复着亲手碾碎自己血肉的活动。
乌青发黑的药水掩盖了其下的血腥。
正在控火煎药的沈倦鼻翼翕动,皱紧眉头望向钟意晚的方向。
“钟熠?”
钟意晚手下动作不停,再次碾碎一截树根。
因为失血过多,还有躯体上过于强烈的痛感,他面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
钟意晚努力稳下发抖的身体,佯装无事道:“我没事。”
“不算太疼,还能忍下去,你放心。”
随后他转移话题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巫族?”
沈倦眉心蹙了蹙,回道:“不到半个时辰。”
钟意晚唔了声。
沈倦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索性凝出一个替身代替自己熬药。
脚步声越来越近,钟意晚缓慢地眨了下眼,毫不留情地拔掉了胳膊上生出的根须。
沈倦看到了这一幕,他瞳孔骤缩,一把拉住钟意晚的胳膊。
“你刚刚——”
钟意晚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像是赌气般道:“丑。”
“我不喜欢。”
沈倦咬紧下唇,从背后环住了他。
“无定河也是世界壁垒上的缝隙。”
他闷闷道:“重生前,某次我濒死,魂魄被无定河吞噬。”
“经过这道空间裂隙,我到了泰坦族所在的世界。”
“我的魂魄附在了某个泰坦族的学者身上,短暂地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日子。”
“后来,我的魂魄受到鸿元大陆天道的召唤。”
“所以我就回来了。”
“去往泰坦族的飞船在你曾经待过的现世。”
“如果时间来不及,我可以再度让魂魄离体,去一次那个世界。”
随着四界的情况越来越糟,钟意晚的身体状况也在变差。
找到飞船以后还需将其修好。
中间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
钟意晚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容多等。
听他这么说,钟意晚的大脑缓缓运转,在脑中努力回想相关记忆。
可他忘了无定河是什么。
忘了无定河中满是厉鬼幽魂。
活人的生魂进去,只有被撕碎的结果。
虽然忘了这些,但直觉告诉他,沈倦想做的事很危险。
他搭上沈倦的手:“魂魄离体七天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要你这样。”
“先去见我哥。”
他冷静地分析:“系统会无条件遵从宿主的一切命令。”
“观自在是我哥的系统,也是诺亚方舟系统总司的主系统,他是一切的核心。”
“诺亚方舟系统是围绕方舟建立起来的。”
“作为主系统,他理应知道惊澜先祖的那艘飞船在哪里。”
沈倦把头埋在他颈侧,情绪低沉地嗯了一声。
——
半个时辰过后,魔界的飞舟成功抵达巫族。
三十余艘飞舟乌压压地在千黎寨上投落一地阴影。
沈倦抱着钟意晚自飞舟上一跃而下,龙骁卫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南寄欢和随月生已在此地等候多时。
巫师十众的大长老南渐微身体抱恙,因此并没有出现在迎接魔皇的巫族队伍中。
如今正是四界危难之际,各方势力暂时停止了内斗。
回首时才发现魔界明里暗里吞并了其他三界不少领地。
鬼界损失尤为惨重,两位鬼王一死一废。
几位大将彼此争斗不休,结果被魔界坐收渔利,整个鬼界版图被魔界吞并了四分之三。
魔界势力如日中天。
至于其他三界则是深陷内斗旋涡已久,疲惫不堪。
更别说眼下还有裂隙存在,情况可谓是糟糕至极。
原本巫族与魔界是合作关系。
奈何魔界势力昌盛,巫族主心骨的大长老又卧病已久。
不对等的地位最容易造成不对等的关系。
南寄欢和随月生身后便是整个巫族地位最高的巫师十众的成员。
他们已经在此等候了半日,却无一人敢言不是。
见沈倦抱着裹成个球的钟意晚过来,南寄欢额角一抽,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地带着两人前去巫族禁地。
将两人送到地方后,南寄欢对沈倦道:“你让我请来的那位观自在也在里面。”
沈倦道:“多谢。”
“小事。”南寄欢无所谓地摆手,腰间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什么。
南寄欢无奈地叹了口气,拉回了想要往钟意晚身上扑的小金蝶,身形一闪便离开了这里。
沈倦收回目光,抱着钟意晚踏进禁地入口处的山隙。
大约走了三十步,他闻到了一种清淡的奇香。
钟意晚按耐住皮肉下的痒意,奋力转头看去。
记忆里被藤蔓覆盖的圆形祭台已然消失不见。
祭台的原址被一棵十米左右的巨树取代。
树下,观自在和钟弈相对而立。
似乎刚爆发过一次争吵,两人的表情都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