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钟意晚还没什么感觉。
在灵山秘境里待了将近两个月了他才发现,这处秘境的空间是真的大。
他粗略估计了下,整个灵山秘境大约有两百万平方公里。
比现世的某个岛国的国土面积还要大上六倍。
传说,古神夸父陨落后化作了灵山十脉。
每一脉都有不同的景象。
这其中,灵山第十峰是为首级,九峰为肩颈。
七峰、八峰对应五脏。
心、肝、脾、肺、肾五个脏器中,肾主水,藏精生髓。
灵山七峰的西南角便是肾脏对应的位置。
那里有一片蔚蓝巨湖。
初至此处,踩在湖岸边的白色盐粒上时,钟意晚还以为这是片海。
听过钟弈的解释以后他才知道,虽然这片湖的名字叫做珀海,但它却是个实打实的咸水湖。
无风的时候,珀海的表面一派平静。
水镜似的倒映出天上的白云飞鸟。
戴好避水珠以后,钟意晚跟在钟弈后面跳进了珀海。
湖水下方是处古城遗址,因为时间久远,建筑物上堆了层厚厚的沉积物。
即便这样,钟意晚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属于雍国的遗迹。
在这座水下古城的中心处,有着一座由人骨砌成的高塔。
这里就是钟意晚接下来的闭关场所。
最开始时,钟弈领着他在九峰闭关。
奈何周围时不时就有修者争斗,各种斗法的灵光扰得人心烦。
更糟的是。
一些诞生于天地钟灵之气中的灵兽嗅到了神格的气息,因而对兄弟俩虎视眈眈。
钟弈杀了一批后又来一批。
扑过来的妖兽完全杀不尽就不说了。
堆起来的尸体还险些引发兽潮。
无奈之下,钟弈只得让钟意晚暂停闭关,他领着人前往更清净的地方吸收神格。
七峰的珀海极为纯净,堪比鸣鸾涧下方的那条极品灵脉。
但是鲜少有人来这里。
其一是因为珀海会吸收修士体内的灵力化作己用。
若是待久了,修士就会被一点点吸成人干。
其二是因为珀海底部只有一些破败的古城遗址,并不存在法宝灵器。
所以修士们很少涉足此处。
单看第一条原因,此地可谓是凶险万分。
而钟弈之所以会选择此地,主要是考虑了珀海底部某个阵法的增益效用。
但钟意晚对此完全是一头雾水。
在他看来,纯净的灵脉附近多育有生灵。
珀海中的气息与鸣鸾涧极为相似,但其中却一片死寂。
他不解地传音询问:“为何这一路没有水兽存在?”
钟弈耐心地为他解释:“某段时间的雍国盛行各种各样的邪教。”
“而珀海曾经是琥珀教的教坛。”
“此教有一种邪诡秘法,唤做应劫阵。”
“它能吸取活人身体里的精气灵力来供教中信徒修炼成仙。”
说着,他指了指钟意晚身后的人骨高塔:“修真界鲜少有人知道,这座骨塔就是应劫阵的阵眼。”
“有这种阵法的存在,方圆百里都不会有生灵。”
“修士们靠的太近了就会被吸成人干。”
“妖兽来了这里也只会成为珀海的养分。”
钟意晚目瞪口呆:“那我们两个怎么办?”
钟弈安抚他:“别急,先让我找找看‘那个东西’在哪儿。”
他托着下巴仔细观察了会儿骨塔。
“我没记错的话,它应该就在这附近……”
在钟意晚疑惑地注视下,他围着骨塔来回走动。
绕过两圈后,他最终在某个不起眼角落里发现了首领头骨。
他招呼钟意晚过来,解释道:“应劫阵算是一种血腥的活人祭祀。”
“喏,这个就是琥珀教大祭司的头骨,同时也是整座骨塔的核心。”
他半蹲下身子,望向覆满沉积物的头骨时眸中神色不明。
“那个时代的雍国多灾多难。”
“不只是世界壁垒上出现了缝隙,还有随之而来的洪水、海啸、地震、干旱、大疫……”
“人在绝望时就容易走极端,所以就出现了很多今人以为的邪教组织。”
他顿了顿,继续道:“琥珀教的教义是牺牲小众成就大众。”
“他们的大祭司认为,神最喜欢的东西是人类纯净的精血。”
“所以他们创造出了应劫阵。”
钟意晚稍作思索,道:“所以这些头骨的主人都是自愿牺牲的?”
钟弈一默,极轻地叹了口气:“对,他们都是自愿被阵法剥夺生机的可怜人。”
“从教徒身上剥离走的生机和灵气全都汇聚在了大祭司的身上,积累了足够多的灵力,大祭司白日飞升,成了仙。”
钟意晚眉头微皱:“大祭司给了教徒希望,却只为满足一己私欲,难怪是邪教。”
钟弈一乐,摇头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钟意晚满眼不解地看向他。
钟弈没再卖关子,直接道:“大祭司成了仙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各地布施道法,帮助深陷苦难中的平凡众生脱离苦海。”
“可是后来,她发现凭借自己的力量还是不够。”
“如同大厦将倾,一木又怎能支起危难中的众生……”
不知道联想到什么,钟意晚神色怔忡,落在钟弈侧脸上的视线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钟弈自顾自道:“她觉得是自己这个‘仙’的力量太弱。”
“于是大祭司决定召集更多的信徒,创造出一个能够救他们于水火的神。”
“只可惜……即便她选择以身入局,成为应劫阵中的献祭品之一,琥珀教的教众还是没能造出个神出来。”
“而这个阵法也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钟意晚听得入了迷,追问道:“灾难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钟弈道:“后来雍国的王——黎惑,他从世界壁垒中得到了造物主落在那里的钥匙。”
“他以钥匙作为种子,培育出了能够修补裂隙的不尽树。”
“世界壁垒再次变得完整之后,他将种子回收。”
“自那以后,黎惑一边收拢皇权,一边派手下前往各地赈灾。”
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钟弈抓了下脸:“嗐,我真是年纪大了,说起话时跟个小老头似的没完没了。”
钟意晚歪着脑袋看他:“没来这里的时候我是历史系的学生,本就喜欢这些人文故事。”
“况且,只要是哥你说的话,我永远不会觉得多。”
跟钟弈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格外珍惜,又怎么会嫌弃对方话多。
何况他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直觉告诉他。
他和钟弈的相处时间不多了。
明明钟弈就在眼前,他却总觉得对方下一瞬就能化作清风散去。
越是这么想,钟意晚的心中就越发焦躁不安。
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钟弈的手,试图获得一点心理安慰。
钟弈眉眼一软,弯眸笑出了声:“二宝,你拉住我的手,我怎么结法印呢?”
他指向两人面前的骨塔:“再不把大祭司留下的阵法改掉,就算是作为钥匙而存在的我们,也会被阵法吸成人干的。”
钟意晚扁嘴,转而抓住了他的一截衣角。
钟弈揉了下他的脑袋以作安抚,接着以灵力割破自己的手指,点上属于那只大祭司的头骨。
某个瞬间,整座水下城市发出了一阵剧烈地震颤。
随后以骨塔为中心,无数的血红色咒文自沉积物下显现。
钟意晚心中的不安更甚,他来回打量着周遭景象,不动声色地向修改阵法的钟弈贴近了些。
钟弈一顿,分出部分心神将钟意晚护在自己身前。
他很熟悉这里。
更熟悉这个古老的献祭阵法。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阵法的修改工作便已收尾。
钟弈松开搭在钟意晚肩膀上的手,语气轻松:“我在应劫阵上稍微动了几笔,它现在会是属于你一人的聚灵阵。”
“接下来一个月你待在骨塔里就好,直到把剩下的神格消化掉。”
钟意晚最后道:“哥,我的修为……”
钟弈抬起右手捏住他的脸,打断了他的话:“吸收掉神格以后你会直接成神,相当于白日飞升,而且没有飞升雷劫。”
“神灵的体魄与肉体凡胎并不一样,你不用担心修为上涨得过快而导致肉身损毁。”
“聚灵阵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你,消化神格的过程会消耗巨大的灵力。”
“你需要有足够的灵力作为支撑。”
“离秘境关闭还有最后一个月的时间。”
“你需要在此期间把神格吸收掉。”
语毕,他轻轻一推,将钟意晚推进了骨塔内部,继而在入口处结起屏障。
一道薄薄的屏障之隔,钟弈背过身去,抱着惊阙剑为他护法。
钟意晚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几次过后,他还是选择把话压回心底。
他曾问过钟弈,为什么要把神格留给他。
钟弈的回答很简单,只说是为了让他好好活下去。
钟意晚明白。
按照他现在修为增长的速度,顶多一年半他就能突破渡劫期。
他没有仙骨,无法扛过飞升雷劫。
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有了神格以后他就能跨过飞升雷劫,实现原地飞升成神。
某种意义上算是“保研”了。
不过……
钟弈为什么会知道保研这个概念?
哥哥跟自己不一样。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来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
所以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词?
钟意晚明里暗里试探过几次。
可钟弈比他圆滑的多,每次都能把他糊弄过去。
随后快速转移钟意晚的注意力。
越想心越乱,这样的状态根本不适合打坐修行。
钟意晚只得压下脑中的各种想法,在心中默念清心咒,以求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身后的人过了许久才入定,钟弈垂睫,右手大拇指不自觉地搓捻指腹。
珀海之外就是情天孽海。
离开桃林时玄都说的……
他在情天孽海里究竟看到过什么东西?
还至于删除记忆?
待到身后的钟意晚彻底进入状态,开始吸收神格。
钟弈对惊阙剑低声嘱咐过几句,接着身形轻晃,很快便消失在原地。
——
一旦开始闭关修炼,对于时间的概念就变得极为模糊。
待将神格全部消化完毕,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钟意晚牵挂着守在外面的钟弈,所以有意识地加快了吸收神格的速度,因此提前结束了闭关。
他从入定中醒来,睁开眼时,眸底隐隐有金光闪过。
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抬眼看向前方。
骨塔外的暗红色咒文闪动几次,随后便不堪重负般崩解消弭,熔进了湖水中。
经钟弈修改过的聚灵阵即将崩溃,守在骨塔外闭目养神的钟弈蓦地睁开眼。
他解开骨塔入口处的屏障,一把扯过满身天道法则的钟意晚,带人使用缩地千里从水下传送走。
两人落在七峰峰顶的某处古亭里,在这里刚好能够看到整个珀海的样貌。
钟弈在两人身上施了蒸干水汽的术法,接着一刻也不停地带人御剑直奔秘境出口。
注意到他脸色苍白,钟意晚担忧地探出脑袋:“哥,你怎么了?”
钟弈勉强扯了下唇角:“二宝,你闭关的时候秘境里发生了些事情。”
“外面的情况……恐怕也跟秘境里差不了多少。”
“太一宗不能待了。”
“你家沈倦就在外面等着,出去以后你直接找他,记住,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钟意晚还没来得及追问,就看到珀海像是煮沸了的开水般不断地往外冒出水泡。
不止如此,他还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味。
钟意晚的视线落在第十峰。
他能感受到,那边有很多不属于此世的气息存在。
难道是裂隙?
秘境里竟然也会有?
钟弈看上去很着急,带他抵达秘境的出口后,钟弈回过头来:“我去接一下纪云京和姜南他们。”
“秘境会提前关闭,时间很紧,你不用回来找我。”
钟意晚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死死抓住钟弈的袖子:“哥你……跟我一起走不行吗?”
钟弈摇摇头,一根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
“再见,小宝。”
钟意晚瞳孔骤缩,心中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根本来不及出手拦人,钟弈便抛下他御风行远了。
他一愣,回过神以后就要御剑追上去。
可他刚有动作,原本御风飞远了的钟弈又飞回了他身边,将他用力地揉进怀里。
钟意晚大脑懵然:“哥?”
不过一瞬,钟弈又松开了他。
看着他的眼睛,钟弈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
“你且安心离开这里。”
“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那些长舌头的人都是怎么议论你的,你都不要管。”
“天不会塌,有哥哥在。”
话音一顿,他垂下眼,很不情愿地说:“沈倦也不会让你有事。”
语毕,他用脚尖点了下惊阙剑,道:“带他走,别回来了。”
钟意晚慌忙去捉他的手,可钟弈这次直接使用缩地千里传送走了,他只来得及握住一段无痕无影的风。
惊阙剑的速度很快,载着他穿过秘境出口,向着头戴银质面具,脚踏火凤,立于百万魔兵前的沈倦而去。
半个天空都被魔族的巨大灵舟占据。
剩下的魔兵魔将列队整齐,凛然恭肃地御着法器,悬身位于沈倦之后。
钟意晚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低头时才发现修真界众人已被铁尔木率领的精骑军围在了秘境出口前的一片空地上。
刚落到沈倦身边,他便被人用力攥住了手腕。
沈倦压着脾气问他:“这三个月以来,陪在你身边的‘哥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