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快来这里!”乔乔跳到阶上,朝着刚下辎车的钟意晚挥了挥手。
和她一起过来照看钟意晚的瑾沅嬷嬷笑骂道:“你这丫头,要改口了!”
钟意晚扯下鲛纱,不自在地说:“不用改口,如往常那般就好。”
要么就说固有印象害人不浅呢。
他总觉得吧。
无论是君后还是王后,给他的感觉都很别扭。
乔乔一蹦一跳地凑到他身边,欢快地咯咯笑:“好哦,小公子。”
钟意晚嗯了声,越过乔乔看向龙飞凤舞地书有“藏星宫”字样的宫殿。
宫人于两侧垂首侍立已久。
见钟意晚下了灵鹿拉的辎车,立即有太监抬了另一辆格调简致清雅的坐辇过来。
四名小太监稳稳当当地将钟意晚抬进了宫院,在辇车之后则跟着一应宫女太监。
钟意晚心不在焉地瞧着金玉为砖,檀木作梁,连绵成片的宏伟宫阁。
来的路上瑾沅嬷嬷跟他简单介绍过。
藏星宫是在历任帝后寝宫的旧址上推翻重建起来的。
月余前刚刚开始修造的时候,沈倦特意嘱咐过承建的工匠,让他们打通周围五间宫殿的宫墙。
将原本应该划给妃嫔美人居住的宫阁全部纳在了藏星宫的范围内,顺便还打通了一处后花园。
瑾沅嬷嬷讲到,历任魔皇很少有人选择一生一世一双人。
大多都是出于平衡朝中权势的需要,因此才在宫中纳入许多权贵家的女子。
一来二去的,宫禁中便修了许多供给后宫丽人们居住的宫阁。
魔皇后宫将妃子分为了八个等级。
钟意晚的藏星宫位于整处宫禁的西部,是前三级妃子以及王后的居所,临近魔皇平日上朝的政和殿以及魔皇寝宫。
钟意晚低头讪讪。
这或许是历任王后的寝殿中规模最大,气势最为恢宏的建筑群。
但实际上却是为他打造的金玉笼。
其实……他很想拿回修为继续修炼。
但沈倦的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总是疑神疑鬼的,生怕他跑掉,更怕他一声不吭地就回去现世。
沈倦施加给钟意晚的枷锁和束缚算不上窒息。
顶多就是刚开始时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们两人对彼此的心意足够明晰。
沈倦没有把他当成泄欲的工具,而是把他看作珍重对待的宝物。
这一点从宫侍们的中态度就能看出来。
所有人都把钟意晚当成个不用理会世事纷扰的小公子,把他保护得很好。
至于这方为他打造的囚笼……
钟意晚全当这种囚禁生活是他和沈倦之间的情趣。
只要沈倦不在囚困住自己以后移情别恋。
只要他不把宫禁中剩下那些留给宫妃们居住的宫殿填满。
只要沈倦不让他失望。
钟意晚合上眼睛,颤动的睫毛根部隐隐有湿意显现。
跟在坐辇旁承担护卫之责的红铃抖了下狐耳,柔柔道:“小公子?”
身为女子的直觉告诉她,钟意晚的情绪很不对。
似乎从今晨开始便一直这样。
难道是被那群杂鱼坏了心情?
金红兽瞳倏地一暗,红铃转动烟杆,在心里盘算着各种折磨人的手段。
早上混进来的刺客还未被处死。
目前就关在南宫的监牢里,只待君上稍后发落。
红铃想了想后道:“稍后公子是要去主殿歇息,等着主人回来呢?”
“还是先去看看主人给你准备的礼物?”
钟意晚装作困倦地揉了下眼,问:“什么礼物?”
聘礼的话他早就看过了。
沈倦直接创了个秘境让他来存放一应物件。
打开秘境的钥匙就是沈倦送他的那只翠玉环扣流苏。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礼物?
红铃见他稍稍提了点精神,便引着抬步辇的太监们去往主殿后的宫阁。
将要行过回廊时,她扶着钟意晚落地,介绍道:“穿过游廊就是停风楼,里面被改成了静室,可供小公子打坐修行或者看书写字。”
“停风楼再往里走几百丈,那四处阁子分别开辟出来当做了茶室、画房、藏宝阁还有观景楼。”
“后院还设了练武场,练武场对面就是花园,天气好的时候小公子可以在花园里放放纸鸢,散散步。”
见钟意晚神情平淡地一一应着,红铃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主人真是的。
就算藏星宫被修造得再怎么好。
始终比外头少了几分自在。
这里对于小公子来说,大概只是个大一点的囚笼吧。
红铃放轻了声音,跟钟意晚说话时不自觉地带了些哄人的意味:“难道公子不好奇停风楼旁边的宫殿里都有什么吗?”
说是旁边,其实中间还隔着一条百十丈的河。
如今正值深冬,河面早已结冰。
高出水面的宫灯顶部也覆了层雪,远远瞧去,跟顶着高帽的大肚弥勒佛一般滑稽。
钟意晚收回目光,实在道:“里面沈倦留给我的礼物。”
红铃噗嗤一笑,掩唇乐道:“我带公子去瞧瞧吧。”
穿过回廊时,钟意晚瞥见两名宫人手里分别抱着只大雁,此时正往停风楼后面走。
红铃注意到他顿住步子,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是前些日子主人送去敛光殿的一对大雁,当时恰逢公子身体不适,我们就帮你收下了。”
“现下公子搬来了藏星宫,它们也就跟着过来了。”
钟意晚嗯了声,静静地看着那两只安静如鸡的大雁。
注意到它们脚上捆了红绳,钟意晚垂下眼去小声道:“要是能解开就好了。”
红铃的狐耳一动,疑惑地望向神色郁郁的钟意晚。
“小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没什么。”钟意晚摇头,抬脚向着停风楼而去。
乔乔小心翼翼地凑近红铃:“铃儿姊姊,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公子为什么一直都不怎么开心啊?”
红铃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也许是因为君上?”
乔乔忧心忡忡地注视着钟意晚的背影。
红铃执起烟杆,片刻后缓缓吐出口白雾。
雾霭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有些看不清钟意晚身形。
她将烟杆在手中打了个旋儿,随后别在腰间,不紧不慢地跟上钟意晚。
游廊尽头处是停风楼。
从尽头往右走,行过一座拱桥以后就是“胜人间”。
红铃赶在钟意晚走出长廊前追上人,她从须弥戒中取出一柄油纸伞撑开,为钟意晚挡下了廊外吹来的风雪。
“小公子可得仔细注意着,千万不能着凉。”
钟意晚弯眸,笑着说:“不会,我的身体还没差到那种地步。”
红铃一边招呼身后的人快些跟上,一边道:“说来也是,这场雪来得可真是巧。”
“今晨时赶巧放晴,现下公子已经和主人走完了全部流程,这才又开始飘雪。”
红铃一乐:“说不定是老天都在看好你们这对新人呢。”
钟意晚这下是真的被逗乐了:“碰巧罢了。”
红铃见他神情轻松,少了些许郁色,不由得在心底松了口气。
伞外落雪如同捻碎了的芸豆酥糕一般,片片块块洒向人间,砸在伞面上时甚至能够听到细小的声响。
两人撑伞来到胜人间。
沈倦先前吩咐过,唯有钟熠才能进入其中,其他人都不行。
宫侍们只得在此停住脚步。
红铃将一只星纹玉令交到钟意晚手上:“这是打开此阁的钥匙,接下来我们便不能陪公子一同进去了。”
钟意晚应了好,从红铃手里接过油纸伞撑着,跨过二十九层台阶,一路走至宫阁门口。
接着他将手中的令牌按入雕红莲纹路的陨铁锁扣。
门上机关自行启动,钟意晚松开手,退后一步等着阁门打开。
可打开门以后他却愣住了。
沈倦像是把整片星空搬来了这里。
从外面看去,胜人间和其他宫殿并无两样,顶多就是占地面积大了些,像个身姿矫健的狮子一般窝在那里。
钟意晚取下星纹令牌,走进胜人间内部。
火红的蜻蜓不知从何而来,环绕在他身边充当引路的使者。
钟意晚不可思议地来回打量着自己所处的这片环境。
在他脚下是如同湖面般的奇异介质,踩在上面会发出一圈水纹,但却不会打湿鞋袜。
头顶是满天星辰,此时正闪着璀璨绚烂的五彩光芒。
钟意晚一时不禁看入了迷。
他喜欢漂亮精致的东西。
喜欢所有会发光的一切。
他像是呆笨的蛾子一般执着于明火的温暖。
就算明知前方有着能够把他困住甚至困死的圈套。
可只要能够获得一瞬温暖。
那就足够了。
围在他身边的赤红蜻蜓几乎就要组成一片火红色的银河。
钟意晚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用跑的。
脚下剪影被圈圈水纹打乱,像是滴滴眼泪落在水面,凄美荒凉。
离得近了,钟意晚看到身前有个人影正在等他。
钟意晚眼中的眸光更甚,随着赤红蜻蜓一起跌入沈倦怀抱。
钟意晚幻紧了他,把头埋在沈倦的肩膀上平复过快的心跳。
沈倦还以为他被吓到了,顿时显得手足无措起来:“是因为这里太黑了?别怕,我现在带你出……”
钟意晚一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上,一手拉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头。
柔软的吻堵住了沈倦的未尽之言。
沈倦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很快就掌握了主动权。
像是破开了窗纸,闯进屋舍中的春风一般,沈倦的吻初时温暖柔缓,后来就变成了失控地强硬索取交缠。
感受到钟意晚的呼吸愈发急促,沈倦喉结滚动,决定分开一会儿,给笨瓜留些喘息的空间。
钟意晚把脑袋埋在沈倦胸口,鼻间充斥着熟悉的橙花香,但若仔细嗅去就能发现其中混入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甚至还有酒味。
他哑着嗓子问:“你受伤了?”
沈倦环住他,浅笑:“没有受伤,是不小心染上的味道。”
观自在真是好样的。
说好的这次不打架,彼此都不得使用暗器,只拼酒量,三碗定胜负。
虽然两个人酒量都很差,平日里都是一杯倒。
但事关钟熠,沈倦不能说不行。
赢了观自在以后,沈倦连吃两粒化酒劲的灵丹。
可他刚要走的时候,头上被人丢了个海胆似的黑色灵石。
还好沈倦有灵力护体,不然怕是要被磕破相。
他不跟醉鬼一般见识,索性理都没理观自在,回来后直奔藏星宫。
血腥味大概是顺手处理“杂鱼”的时候染上的。
他轻轻蹭了下钟意晚的发顶,随后松开手后退一步,自腰间取出了只巴掌大的方盒。
钟意晚满眼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
赤红蜻蜓上下翻飞,汇聚成一条流光火河,朝向两人头顶的星空飞去。
星辰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一般,在某个瞬间开始向下陨落。
唯有最大最亮的那颗始终不曾有过变化。
颗颗星石拖长了尾焰自天际坠落,又在半空化作银蓝色的灵光散去,只剩星星点点的墨素状颗粒漂浮在水面以上。
这是一场由灵力构造的流星雨,并不会伤害到谁。
沈倦单膝跪地,将手中的嵌玉楠木盒打开,里面装着一只鸽蛋大小钻石戒指。
“你和我说过。”
“你们那边以钻石表示永恒的爱。”
他眉眼一温,郑重地说:“我以前并不在乎物件背后会有什么寓意。”
“直到我开始在乎你。”
钟意晚的心跳漏掉一拍。
睫羽根部,熟悉的湿意再度涌来,但被他忍下,藏在袖袍中的手被轻轻托起。
“我很迟钝,并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永远留住你。”
“我只能从记住你的喜好开始,一点点摸索。”
“我总认为你呆呆傻傻的,像个笨瓜。”
钟意晚:“……”
终于承认了是吧?
他木着脸在沈倦的手上拍了一巴掌。
沈倦捉住了他还未来得及抽回的手,贴在脸侧,眸光温柔:“你不是笨瓜,你是站在我心尖上的人。”
“只有你一个,胜过人间无数星。”
沈倦一字一顿认真道:“钟熠,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钟意晚鼓起一边脸颊,撇开头去把左手伸到沈倦面前。
“婚都成了你给我说这个?”
“好。”沈倦低眸哑笑,心底一片柔软。
无名指上传来凉意,待沈倦起身时钟意晚发现他又取出了另一只一模一样的方盒,此时正眼巴巴地瞧着他。
“可以帮我戴吗?”
钟意晚自然不会拒绝,他捧起沈倦的左手,将同样制式的钻石戒指戴到了沈倦的无名指上。
看着两只一模一样的戒指,沈倦呼吸微乱,动作克制地将钟意晚揉到了自己怀里,脑袋抵在脆弱白皙的颈间。
钟意晚只当他在撒娇,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沈倦的后背。
殊不知,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沈倦卷着他的发,一对眸子再次变作了深紫。
永远留住钟熠……
他用鼻尖轻轻蹭过钟意晚颈侧。
感受到怀中人呼吸一滞,身体敏感地颤栗,沈倦眸色渐深。
红绳、祈福、金链。
这些都没有办法真正地留住人。
但感情可以。
他要这缕异世吹来的风,在吹走很远之后仍能回到他身边。
如若执意要走,那就换他去找。
找到了,关起来,再也不让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