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蓝剔透的眸子被湿意浸透,朱华绽起抹苍白无力的笑:“先严……”
她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红润饱满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应君则死后,她怀着仇恨活了这么多年。
被镇压于永夜宫之下,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时她没哭。
被迫忍受着千万人践踏的时候她同样没哭。
可时隔多年,再度听闻昔日主人身死的消息。
空落落的心口处仍会有钝痛感传来。
点点晶莹顺着眼角落下,只是还不待落地,那些泪珠便已化作纯净的灵力散去。
沈倦低垂下眼睫:“先严在机缘巧合下被九重天的仙君点化飞升,早已担任神职。”
朱华眸光一动,缓声道:“好。”
“如此甚好。”
再次望向沈倦时,朱华眸色一温:“汝母千月乃沈氏一族的嫡长女。”
“二十年前,她在临盆之际遭遇歹人袭击,因此汝生而便是死胎。”
“千月侥幸逃脱以后,就将汝托付于吾。”
“汝魂体分离,吾精心养了三年,才勉强将汝复生。”
“然,汝仍有一魄未曾融合入体。”
沈倦安静地垂着眼,听九华莲台为自己讲述那段过往。
上一世。
应北辰死前为了最后恶心他一把,就说了他本是死胎这件事。
但当时应北辰那条老狗说了一大堆无用的东西。
唯独没有讲出沈倦那片碎魂和九华莲台一起被封印在了哪里。
这一世。
若不是他在地府捞笨瓜师尊的时候无意间发现酆都大帝竟是自己已故的父亲,随后又从应君则口中得知了九华莲台的的事。
恐怕沈倦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自己丢的那片魂在哪里。
朱华叹道:“此魄封有汝之魔性,留之有害,然弃之……”
她摇了摇头,秀眉拢在一起:“汝魂魄不全,难活过而立之年。”
沈倦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魔皇一脉的始祖乃是九重天的真神堕落为魔。
血脉中的恶劣因子会令其后代走上偏执疯魔的路子。
年少时性子跳脱逍遥,而今走上不归路的应北辰就是最好的例子。
奈何这种可以被称作天性的东西完全无法除去。
修真界第一医修的沈千月和神器九华莲台都只能将其封存,却不能完全消灭。
但沈倦既然都已解除了九华莲台的封印,那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他面上一派平静:“晚辈明白。”
朱华面带犹疑:“汝心意已决?”
沈倦不由得想到钟熠,紧接着又想起了某些不知死活妄图偷瓜的贼。
手背上青筋暴起,沈倦笑道:“拿回这片魂魄我才算完整。”
魂魄完不完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拿回魂魄他就只能活到30岁。
真这样了那还得了?
虎视眈眈南寄欢。
跟踪偷听观自在。
还有太一宗里某些馋他家笨瓜的猹。
本来就烦!
结果现在还多了个眼神不对劲的江妄。
他一日不死,钟熠就是他一个人的。
谁都别想抢。
朱华完全不知道沈倦在短短一瞬间都想了些什么。
她见沈倦心意已决,于是素手一翻,在掌中召出了一只被透明泡泡包裹着的奶白色团状雾气。
她用灵力将泡泡推向沈倦:“十七年来,吾多次尝试剔除此魄中的魔性。”
“然,此乃本性,不可除也。”
“待汝融合魂魄时,吾会开启空间领域,为汝护法。”
沈倦行过一礼:“多谢前辈。”
朱华含笑点头,两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
银蓝色的灵力自她眉心处的白金色菱形神纹上飞出,绸带般环绕在二人周围。
两人的身形很快被灵力吞没,进入独属于神器的绝对空间。
——
雪后初晴,冬阳倦懒,照在窗纸上时雾蒙蒙的。
窗外的梅枝上立着几只鸣啾不停的雀儿,为冬日的清晨增添不少盎然生趣。
钟意晚绑好护腕,抱着浊灾剑就去了练武场。
自从稀里糊涂地被沈倦从涿阳秘境里捞回来以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钟意晚被迫过上了圈养式的养老生活。
每当他想要离开魔界,总会遇到沈倦的各种阻拦。
连跟外界进行联系都不行。
因为他用来存放东西的须弥戒被收走了。
那里面放着他的传讯符。
还有他在涿阳秘境里得到的神器勘天鉴。
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什么的都是小事。
真正要命的是须弥戒里还放着几张系统打印给他的原著节选片段。
系统把整份原著文稿交到他手上的时候。
为了防止意外事故,钟意晚将其全部存放在了系统空间。
须弥戒里那几张纯属意外——是他连着死乞赖脸往他身上扑的勘天鉴一起顺手丢进去的。
发现须弥戒被收走以后,他暗中试探过沈倦的口风。
不过对方的表现很正常,应该是尚未发现那几张原著片段。
两人的须弥戒对彼此并不设防。
只要沈倦查看过他的须弥戒,必定会注意到那几张原著片段。
毕竟现世和修真界的纸张还是有挺大差别的。
到了练武场,钟意晚首先做过几套热身活动,舒展开来筋骨后方才抽剑出鞘,开始修习剑法。
手中长剑被他挥向前方,手腕转动剑柄,青白色剑光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
渐渐的,剑越转越快,在他手中上下游动,矫若银龙穿梭云间,惊起地面残雪。
浊灾剑是一位形貌奇诡的老者赠予他的。
当时这柄长剑布满铁锈,连名字都没有。
但当他将手握上剑柄时,浊灾二字便自动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柄剑尤其邪门。
饮血之后,浊灾剑上的铁锈一点点消失不见。
剑身变得愈发明亮。
就连未曾打磨过的剑刃也变得锋利无比。
对此,系统的评价是越活越回去了。
先前这柄剑布满铁锈,剑刃也钝得一批。
一剑下去叠满破伤风效果。
附魔buff简直不要太好。
比之从前,浊灾剑现在的表现也忒普通了些。
在他修习剑法的时间里,系统照例为他说明外界形势。
据系统说,涿阳秘境的东南角彻底塌掉了。
离得近的修士全部掉进了秘境为自我保护而开启的高阶幻阵中。
幸运的人还能出来,不幸的人尚且处于失踪状态,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而那些下落不明的修士中不乏一些被宗门世家重点培养的弟子。
更倒霉一点的,某些小宗门在来的时候心存侥幸,想着能在埋葬黎惑的地宫里捡捡漏,结果没想到直接全宗覆没了。
【这次闹出的动静太大,修士们群情激愤。】
【迫于压力,四大宗门联合十二世家决定在三月后的问道大会上联合审理此事。】
钟意晚换了套招式更为凌厉的剑法,剑风时不时就会划过地面,在薄雪上留下道道长痕。
“执意开棺的是三大世家,这怎么问责?”
修真界积弊已久。
世家和大宗大派大多传承上千年。
底蕴丰厚,秘传功法无数。
并占有顶级灵脉供其下弟子修炼。
没有人会想不开和这些世家宗门对抗。
平日里,修士们受了不公后都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涿阳秘境里发生的事只是个例。
之前还有更加过分的,其中涉及的人命不止百条,都数以十万计了。
因此钟意晚道:“就连执意惊扰黎惑安眠的三大世家中都有不少弟子失踪。”
“要是他们同意在问道大会上审理此事,那不是在变相地说自己不是吗?”
“没人会傻到这种地步吧?”
系统解释说:【不是这样的,这里面的牵扯多了去了。】
【此次事故中损失最多的是那些无宗无派的散修,以及一些地位低下的小宗门。】
【散修们被世家大宗们排挤惯了。】
【目前有抱团取暖,联合起来对抗世家大宗压迫的想法。】
【不过世家和宗门内部也并没有表面表现出的那般和谐。】
【一些久居下位的世家打算借题发挥,把三大世家拖下水。】
钟意晚向后折腰,同时剑招的气势陡然一变,外放的锋芒被尽数收起,变得温和无害。
“三大世家一直都有绝对的话语权,比四大宗门还厉害,他们会忍受自己的威严被这样挑衅?”
系统发了个熊猫摊手的表情包,接着解释说:【这就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了。】
【近来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一则传言,说的是四界动荡都和一个人有关。】
钟意晚的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但还是顺着系统的话问道:“什么?”
【他们说,这些都是应逐星的手笔。】
【就连涿阳秘境中发生的事都被说成了是应逐星一手推动的。】
【三大世家同意在问道大会上审理涿阳秘境中发生的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想将祸水东引。】
闻言,钟意晚骤然失了力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
“啪叽”一下,他脸朝下摔了个倒栽葱。
指节和额头都擦破了皮,血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抬起头时,眉毛和眼睫上还滑稽的挂着零碎雪花。
整个人瞧着可笑又可怜。
隐在暗处的龙骁卫只觉得脖颈一凉,赶忙上前将人扶起。
怕钟意晚心情不好,某位年岁与他一般大的龙骁卫一边手忙脚乱地为他处理伤口,一边哄道:“不痛不痛,公子莫气,稍后我们就将这里拆了。”
钟意晚一怔,只觉得哭笑不得:“不用。”
他自己伸手接过了药膏往身上抹,随后没事儿人一样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积雪。
他的伤一向好的慢,先前肩胛骨处受的那个致命伤到现在还未完全愈合。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他倒是没什么,反正以前也没少挂彩。
只是不知道沈倦见了以后会有多么自责心疼。
他收好浊灾剑,回身询问:“对了,沈倦去哪儿了?”
近来沈倦总是神神秘秘的,跟有什么事瞒着他一样。
而且近来宫内宫外都忙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侍从护卫都是一副匆忙急促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
被问到的龙骁卫身子一僵,支支吾吾道:“主子在……在……”
在了半天他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主子近来都在布置藏星宫,具体的情况还得小公子当面询问。”
说完,他跟其他龙骁卫一起脚底抹油般溜了。
钟意晚满头问号,可眼见着头顶再度飘起细雪,他也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疑虑,抱着剑往自己居住的敛光殿走去。
待沐浴过后,钟意晚散着头发,赤足踩在毛毯上,径直走向书架,脚踝上的红绳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他在书架顶端的方格里取了本介绍魔界风物的杂记,随后便舒服地窝在铺有软垫的梨花木方榻上打开书本翻看。
杂记开篇就是介绍魔皇一脉有多么多么强大,多么多么牛逼的。
看上去全是些浮夸的吹捧之言。
但钟意晚却一眼注意到了不对劲。
魔界文字与修真界的不同,排列方式自然也不一样。
魔界的文章在排版上和现世的横向排列一样,的顺序也是从左到右。
钟意晚从小桌上取了自制的炭笔过来,圈出了每行句子中多出来的那个词缀。
若将它们连在一起,大概意思就是魔皇一脉的子嗣会在成年后被血脉中觉醒的魔性所扰,逐渐变成一个嗜杀成性、没有理智可言的疯子。
钟意晚眉头紧锁,往下一页翻看过去。
再度圈出多余的词缀以后,钟意晚眼睛一亮。
这上面说了两种解决方案。
一种是剥离带有魔性的那只魂魄,但被剥离魂魄后此人必定活不过而立之年。
另一种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解救之法藏在四界外。
钟意晚一懵。
四界外?
是指九重天?
还是大妖惊澜所属的造物主这个种族?
他来回翻看有关魔皇血脉的叙述,试图从中找出答案。
可无论他怎么将文字进行重新排列,却再也找不到关于解救方法的描述了。
钟意晚不死心,正要往书籍后面翻看,头顶蓦地覆来阴影,带着熟悉的橙花香。
他一愣,赶忙将手中的杂记合上。
抬头后就被沈倦身后的架势吓住了。
宫侍们分列于沈倦两侧,个个低垂着眼睛,双手捧着红木双屉都承盘,其上放有各种玉饰金器。
瞥见其中一位宫侍手上捧着的大红喜服,钟意晚心中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他打着哈哈道:“这是做什么?”
沈倦抬手轻抚过钟意晚的眼尾,语气柔和缓慢:“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究竟来自哪里。”
“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系统土拨鼠尖叫:【啊啊啊!宿主!你马甲掉了啊!!!】
钟意晚面上稳如老狗,实则抖若筛糠:“早就掉了,只是他没说。”
沈倦见他瞳孔失焦,走神走得明明白白的,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扩大了些,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全无笑意。
“钟熠,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男主?”
“还是沈倦?”
系统“啪”地一下捂住了脸:【选B!BBB!】
“为了……”钟意晚还没来得及说完,沈倦用大拇指抵上他的唇,力道不轻不重地按压研磨。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说着,沈倦将一只木盒丢在了钟意晚坐着的方榻上。
而在钟意晚面前极为放肆的勘天鉴现在一整个安静如鸡,盒子里还塞着几张被人揉的皱巴巴的纸团。
被丢在榻上以后,勘天鉴跟只小狗一样试探着挪到了钟意晚身边,可怜兮兮地往他袖子下面钻。
见沈倦冷冰冰地看过来,勘天鉴顿时被吓得僵住动作,果断选择躺在原地安静装死。
“我得多谢这只盒子,若不是它,我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发现‘男主’是什么东西?”
钟意晚心虚地垂下眼不敢看他。
其实之前他有想过选个合适的时机坦白。
只是还不待他主动坦白,就被沈倦先一步发现了事情真相。
“我先前亲手打造了两条链子。”
“一条金的,一条银的。”
“你想要哪个?”
钟意晚:“?!!”
系统停止鬼哭狼嚎,正正神色道:【选金的选金的,保值。跑路了还可以带出去卖,双赢!】
钟意晚一噎,一把打掉沈倦掰着自己脸的手:“哪条都不想要!”
谁家好人这时候了还想着钱!
命都没了呜呜呜……
沈倦敛了笑,无甚表情地抬手召出了一条有钟意晚手腕那么粗的纯金锁链。
钟意晚十分震惊。
钟意晚害怕至极。
来真的?!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