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沈倦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又神色慌乱地低下头去。
再开口时声音低哑难辨:“别这样。”
纪云京和姜南还在旁边,他要是被惹出什么反应那就尴尬了。
就算不为自己的脸皮着想,也得考虑考虑钟意晚的名声。
沈倦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呼吸平顺下来之后才继续哄道:“我做了你喜欢的冰皮糖糕,还有龙须酥,师尊想吃吗?”
钟意晚皱了皱眉,松开了那根被他含在口中的食指,分开的时候还扯出了一缕银丝。
他后退两步,一边抬起手背擦嘴,一边警惕地盯着对面三人。
注意到对方眼中的防备,沈倦心中瞬间没了那些旖旎想法,一颗心沉到谷底。
姜南眯眼,也发觉到了钟意晚的状态不对,于是放缓了语气问道:“师弟可还记得我们?”
被他问话的人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兽,警惕地退至河堤边,再往后一步便是冰冷的河水。
沈倦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就要拦人,但他刚有所动作就被纪云京按住了肩膀。
后者朝他摇了摇头。
沈倦明白,这是纪云京在提醒他别把人吓到。
万一让钟意晚掉进阴气旺盛的河里,染上方才牛马二差遗留的鬼气那就完了。
钟意晚的魂魄必须和离体前一般纯净无瑕,这样他才能迅速融进躯壳里。
但凡染上一丁点不干净的东西,都会对他本人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沈倦从袖中取出一只螺贝晃了晃:“师尊还记得这个吗?我和两位师伯不是坏人,是来带你回家的。”
看到那只螺贝,钟意晚眼睛一亮:“喜欢!”
沈倦一愣。
螺贝长得和普通海螺别无二致,看起来确实很漂亮。
而钟意晚一向喜欢收集各种精致漂亮的东西。
看来当初自己误打误撞送对了东西。
不知为何,见到钟意晚如此反应,纪云京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压下心中的不舒服,耐心劝道:“师弟往前走走,你后面是河,不安全。”
钟意晚分明是成年人的体形,但他的神智却像是退化到了孩童时期。
他撇嘴:“哥哥会接住我,有哥哥在的地方永远都没有危险。”
此言一出,同时沉默了对面三个人。
姜南睨了眼抿直唇线一言不发的纪云京,对于眼前这个钟意晚的身份有了新的认知。
早在章化城的时候,沈倦就猜出了一些内情,因此他最先反应过来,顺着钟意晚的话道:“你哥哥现在不在这里,我们带你去找他可以吗?”
神智退化到孩童时期的钟意晚特别难缠,和之后的清澈愚蠢完全不一样。
对于沈倦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人贩子都是这样说的!坏人!”
说着,他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早已不是他所熟识的场景。
哥哥也不在这里。
自己还莫名其妙的从八岁小孩变成了个大人。
钟意晚板着脸,冷静地思考对策。
看样子他是穿越到了古代。
并且身体和灵魂不符。
也就是说,他这是魂穿?
师尊这个称谓……是师父的意思吧?
看来对面三个人跟这个壳子的主人关系匪浅。
万一让他们发现自己不是本人,那就完蛋了。
毕竟对面三个人看起来就不好惹。
在他调整情绪思考对策的时候,纪云京三人还在说些哄人的话。
过了会儿,钟意晚似乎是被他们打动了,几经犹豫之后还是乖巧地向他们走去。
“要带我去哪儿?”他看向身边的玄衣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地亲近这位大哥哥。
看到对方耳边的流苏穗子就想玩,还特别想赖在他身边不走。
沈倦答道:“去一个满是亮晶晶宝石的地方。”
钟意晚就算再怎么有防备心,但他在神智上还只是一个八岁小孩,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很轻易就能被转移注意力。
纪云京见他被勾起好奇心,和姜南低声耳语了几句。
城内百姓众多,他们两个需要将天罚祸雷引走,不然一定会出大乱子。
所以带钟意晚回去的任务就落在了沈倦身上。
临走前,姜南严肃道:“最早在四更天的时候就会有鸡鸣了,还剩半个时辰,你的行动必须要快。”
“我和你纪师叔需要把祸雷引开,若是你在途中遇到什么事,记得将宗正盟那几位长老给你的烟花点燃,他们会去找你。”
今晨时分,长老们在小会结束之后拦下了练剑归来的沈倦。
虽说他们不好直接插手帮助钟意晚重返阳世一事,但在其他地方还是能够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看沈倦拱手应下,纪云京二人方才安心离去。
天上沉闷压抑的劫云往西北方飘去,看来纪云京他们两个是去了那个方向。
沈倦收回目光,无奈地拽住打算偷摸溜走的某人,随后从须弥戒里取出一朵以寒玉髓雕成的冰花。
他知道,钟意晚一向喜欢这种精致漂亮的东西。
钟意晚不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里,沈倦每去一处地方都会寻到一些稀罕物。
只要想到钟意晚开心的样子,他就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朵冰花在很早之前就已经雕好了。
寒玉髓用来制药炼丹还行,用作雕刻属实是考验耐心。
更别说沈倦雕的还是昙花。
他废了上百个极品寒玉髓才雕了这么一朵瑕疵最少的出来。
不过若是能让钟意晚觉得欢喜,便也值了。
沈倦将闪着冰蓝色光芒的冰花放到钟意晚手心:“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还有很多这样亮晶晶的宝石,我带师尊过去?”
望着手里晶莹剔透的昙花,钟意晚有一瞬间的失神。
记忆深处有什么挣扎着想要苏醒过来。
脑海里飞快闪过某个执伞回望的身影。
钟意晚呆愣在原地,对于脑海里突然涌现的混乱记忆有些招架不住。
沈倦微微俯身凑近他些。
“钟熠?”
在大脑反应过来以前,钟意晚下意识地回怼道:“逆徒,不许直呼名讳。”
回过神来以后他呼吸一滞。
刚刚那种下意识的反应也太奇怪了。
就像他们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一样。
他神色慌乱地低下头,转移话题道:“你还说要带我去找哥哥。”
沈倦莞尔:“先去那个到处都是宝石的地方,之后带你去找哥哥?”
观自在就在章化城,龙骁卫一直盯着,人又跑不了。
闻言,钟意晚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对自己很好,不会骗他。
看到钟意晚有一瞬间的动容,沈倦继续道:“要是师尊不想走路,我可以御剑带你过去。”
钟意晚吃了一惊。
他没听错吧?
御剑?
认知水平停留在八岁的钟意晚尚且不知道什么是修仙世界。
他低喃道:“我不知道……”
现在他的大脑十分混乱,时不时就会闪过什么一些熟悉却又陌生的记忆碎片。
他懵懵懂懂地看向手中握着的冰花,眼前一阵发黑。
跟后来的他不同,八岁的钟意晚更像是只刺猬,对除了母亲和哥哥以外的所有人都很排斥。
母亲曾无数次地告诫过他,不要轻信别人。
单就他自己而言,钟意晚从来不会信赖和亲近一个初次相识的陌生人。
但是眼前的玄衣少年是个例外。
难道是自己记忆有误?
他茫然地垂下眼睫。
不知从何时起,钟意晚的耳边再次响起那阵清脆的铜铃声。
铃声是由孟婆手里的引魂铃发出的。
每当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外出拘鬼的时候就会响起这种声音。
只要铃声响过九次,必有阴兵现世。
但活人却听不见这种铃声,唯有鬼物能够听到。
引魂铃发出的声音具有迷惑鬼物心智的作用,仅仅响过三声,钟意晚就僵在了原地。
沈倦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师尊这是怎么了?”
眼见着迟迟得不到回应,沈倦眸色一深,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铃声仍旧回荡在耳边。
远处传来惊雷撕裂空气的巨大声响。
明明钟意晚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这种声音,但此时此刻他就像无知无觉的木偶人一般呆愣地站在原地。
隐没在暗处的龙骁卫中不止有魔族,也有两位鬼修。
他们也能听到引魂铃的声响,知道事情不对,便显出身来跟沈倦报告这一发现。
“铃声……”沈倦不耐烦地轻啧一声。
纪云京他们的计划里,将钟意晚带回去需要赶在雄鸡打鸣以前。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沈倦在一天前就命令属下将方圆十里以内的公鸡全部收购,并将它们全部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没想到现在又出了引魂铃这一变故。
一名龙骁卫跪伏在沈倦身后,恭敬道:“主子,已经响过六声了。”
周边刮起阵阵阴风,其中隐约带有厉鬼哭嚎的声音。
沈倦在心里迅速地想好了对策。
他在两天前才经历过天罚祸雷,身上受的伤还未完全恢复。
抛开此事不谈,如果他跟地府鬼差强行争夺钟意晚的魂魄,大概率会让钟意晚在两相拉扯之下被震得魂飞魄散。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闯进地府救人。
但地府与鬼界不同,进入那里的方法只有两种。
其一是让自己处于濒死状态,但这种方法极为危险,稍不留神就会真的身死。
其二是以鬼界无定河为媒介,躺在船里蒙上眼,让河中鬼魅为自己引路。
第二种方法风险颇大,因为不知道会碰上何种死鬼,若是被骗走吃掉那就完了。
上一世,为了拿到只存在于地府十八层地狱中的红莲业火,沈倦不惜让自己陷入濒死的境地。
这一世不为其他,只为钟意晚。
“主子,第九声了。”
沈倦略微沉吟,却邪剑已被他握在手中。
但周边就是不见鬼差的影子。
反倒是阴风更盛。
顷刻间,异变突显。
自钟意晚的脚下现出一滩黑色淤泥,从里面伸出一只只细长的黑色大手,淤泥深处还能听到恶鬼哭啸的凄凉声音。
仅仅是在一刹那,大手就将钟意晚整个包裹。
沈倦止住想要有所动作的属下,面色沉静地挥出一道剑意。
他对于灵力的把控极为精准,并没有伤到钟意晚半分,就将黑色大手全部搅碎。
在这时,黑色淤泥里传来一道包含怒火的稚嫩童音:“你若再敢拦我,我就让魍魉将你心上人撕为碎片!”
沈倦瞳孔微缩,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怖,连着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对决中最忌讳的便是分心,也就是在沈倦顿住动作的那一瞬间,孟婆得逞地嘻笑着,操纵魍魉将钟意晚拉入地府。
寒玉髓雕刻而成的冰花摔碎在地上。
天边闷雷阵阵,紫金色的雷光倒映在晶莹剔透的冰棱碎片上,照出沈倦那张仿若结满冰霜的脸。
黑色淤泥点点消散,孟婆的声音无比空灵,飘荡在此方天地。
“人呐,一旦有了软肋,再强的人也极好拿捏。”
“看在你是故人之子的份上。”
“我劝你不要因为一个异世之人背负上无谓的因果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