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夜风呼啸而过,皎月高悬,月色如银。
扶幽城外的荒山上衰草连天,其下的地面上更是布满尖锐石子。
就算穿着材质顶好的云靴,每走一步也得小心翼翼,不然就会被刺穿脚心。
纪云京面容冷峻,他将传讯符收好,自一处山石上跃下,落于半蹲在沙地上调查妖物血迹的姜南旁边。
他落下的时候沙尘四溅,姜南以长袖掩面,嫌弃地站起身来后退两步。
看清对方动作的纪云京默了默,停顿片刻后才公事公办地汇报自己的进度:“山上没有任何大妖活动的痕迹,你这边怎么样?”
姜南停下挥散尘土的动作,眉心轻拢:“血迹到这里就断了,山洞里倒是有很多兽骨,不过并没有大妖生活的痕迹。”
闻言,纪云京一语不发地低眸看向大妖留下的血迹。
方才的追捕过程中,他和姜南很轻易地就将大妖打成了重伤。
他们都知道,大妖的修炼方式独特,只能依靠吸取活物的精魄元神来提升自身修为。
但也不知道这只妖是良心发现了还是怎么回事。
从他出逃到现在,时间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这期间他没有害过一条人命。
就是可惜了那些动物们。
不过好在被大妖吸取精魄的牲畜都是些未开灵智的普通凡禽,它们的精魄和元神都很虚弱,其中中蕴含的能量还不如普通人的十分之一。
这就导致大妖的修为进阶的十分缓慢。
不然他也不会被纪云京二人轻易重伤。
目前唯一棘手的问题是大妖具备空间天赋。
这可是个新发现。
大妖被关押在锁妖塔里的那二十余年,太一宗没少在大妖身上做各种实验。
可以说,他们基本上已经摸清了大妖的各种特性。
专门针对他的术法也不少。
但直到今天他们才发现这只妖竟然还有空间天赋。
只要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具备这种天赋的修士完全可以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也能打破空间壁垒去往更低位面的小世界。
纪云京烦躁地踢了下石子。
这只妖怪异的很,要是让他去往其他小世界就糟糕了。
“你先回去看着小晚,我得连夜赶回宗门一趟。”
姜南懒懒地撩起眼皮:“要报告发现的话用传讯符就好,还用得着你亲自回去?”
“况且……”冷月的映照下,一袭雪衣的白狐狸眯了眯眼,眸中含着狡黠:“你就不怕我欺负他?”
“有些事情只有当面说才能讲清楚。”纪云京面若寒霜:“我奉劝你一句话,你最好不要在小晚身上动什么歪心思。”
恰在此时,荒山中起了风,凉飕飕的,吹动林梢时发出的声音如鬼似泣。
一抹淡雾似的乌云遮住了天上的皎皎明月,姜南的眼底随之落下层阴翳:
“你明知他不是钟意晚,林颂知和掌门也是。我真不明白,你们一个个的都疯了吗?”
纪云京半阖着眼,掩去了眸底湿润的红意,开口时声音染上一丝沙哑:
“十二年前,沈千月死的时候,小晚喝的酩酊大醉,那晚是我跟掌门送他回去的,他跟我们说了很多事情。”
“这些事情……他不让我们两个说出去,我们还发了心魔誓。至于林颂知,他一向只听从掌门的安排,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南的神色冷了下来:“那好,我不问你真相如何,我只想知道顶了晚晚身份的这个人究竟是谁?真正的晚晚又去了哪里?”
纪云京抬起眼睛望向他,一字一顿道:“他是小晚视之如命的人,所以我劝你别碰他。”
“真正的小晚肯定还在修真界的某个地方。你也知道,他一向很有自己的一套计划,我们又管不了。”
听了他说的话,姜南咬紧牙关,盯了会儿纪云京后拂袖而去。
身后传来青年的声音:“记得看好他。”
走在前面的白狐狸步子一顿,闻言轻哼一声,直接使用缩地千里离开了。
——
寅时一刻。
钟意晚困的如小鸡啄米般直点头。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可纪云京和姜南他们仍旧没有回来。
发出去的讯息也迟迟收不到回音。
左右闲着也是没事干,还不如练练剑法口诀。
这样想着,钟意晚撤掉五行八卦阵,起身后揉了揉发麻的大腿,去前院里练习剑法。
照例是鲛纱覆目,放大身体的其他感官,借此感受体内的灵力流转。
如今他很轻易就能凝出剑意。
钟意晚将其命名为“予”。
和哥哥的逢春饱含生机不同,“予”中满是凛然杀意,带着暴虐的毁灭之气。
他修习的心法名为《诸苦尽消无量经》,光看名字就知道它是一本普渡众生的正经心法。
但钟意晚从中悟到的剑意极具拆家之能,饱含毁灭之意。
不像是要救世,倒像是灭世。
钟意晚差点以为自己修了本盗版心法。
不过经纪云京等人的核实,这本心法确实没有问题。
只不过千人千面罢了,钟意晚对它的理解体悟跟他人不同,自然也就凝出了那样的剑意。
王家大宅前院,钟意晚聚气凝神,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舞剑的动作上,点剑朝天后落下,剑身横于胸前。
右腿向外跨出半步,像是太极的起势动作,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抚过剑身,被他抚过的地方隐隐有灵光流转。
下一瞬,他挑剑而起,姿态潇洒轻盈地旋身一周,银袍蹁跹。
舞剑舞到一半,钟意晚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他。
和龙骁卫给他的感觉不同,这股视线让他十分别扭。
钟意晚停下动作,摘掉鲛纱朝前门看去。
姜南以折扇抵着下颌,倚在门框上表情淡淡地看着他。
钟意晚四下瞅过,并没有看到纪云京的身影,他不免有些疑惑:“姜师兄?怎么没见纪师兄跟你一起?”
“他有事需要跟掌门当面汇报,就先回宗门了。”姜南朝他走近几步。
听到这样的答复,钟意晚抓了下脸,追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如何行动?”
姜南轻拂折扇,从容道:“继续守株待兔,那只大妖被我们打成了重伤,这两天不会再出来作祟。”
“纪云京跟官府的人商量过了,县令虽然为人鲁莽,但也懂得看顾局势。”
“他们的计划是在这两天将城里的牲畜全部转移到废弃义庄,之后吸引大妖上钩。”
钟意晚转头朝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现在我们是要返回驿站吗?”
姜南眯了迷眼,从鼻间哼出声极轻的“嗯”,接着道:“稍后我会差小弟子们跟王老爷说明情况。”
说完,他屈指弹了下钟意晚的眉心,熟悉的天旋地转过后,两人已经站到了驿站大堂里。
将要上楼时,姜南偏过头来斜睨了钟意晚一眼。
他意味不明道:“你的剑招跟以前一样洒脱不羁,但少了些缥缈风流,给我的感觉像是落了几重枷锁一般,太过沉重压抑。”
“心境不稳的话,时间长了怕是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钟意晚一愣,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姜南撇下他独自上楼了,只留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傻站了多久,袖中的传讯符闪起亮光,钟意晚这才回过神来。
一条是沈倦发来的,问他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并说自己已经备好了生辰礼,会让龙骁卫代为转交。
另一条是纪云京的,说的是大妖一事需要详细再议,他得亲自禀报掌门,顺带将消息传给宗正盟,让其他仙门召集一些通晓空间天赋的修士共同对敌。
在讯息的最后,纪云京像老妈子一样叮嘱钟意晚注意安全,不要自己一个人在城里随意走动,还说他会在回来后将生辰礼补上。
钟意晚挨个回复过他们的讯息,随后才向楼上走去。
接下来一整天他都在修习静心凝气的《安息经》。
姜南说的不错,他在练剑时也察觉到了自己偶尔会有四肢沉重、胸口发闷的感觉。
只有想到钟弈被困在樊笼里不得出的时候,他才会猛地冲破缚在心上的那重枷锁。
逢春是为救千万人而生,但他的予只为一人存在。
似乎是知道他在修习心法,姜南并没有来打扰他。
直到纪云京离开的第二天,也就是钟意晚生辰那天,姜南叩响了他的房门,说要带他去街上转转。
出了驿站后,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这两天大妖都没有再出现。
一切都按照计划好的那般,官府将城中牲畜全部转移到了废弃的义庄,只等着大妖上钩。
纪云京是宗正盟的元老会成员之一,他回宗后就跟掌门燕逐尘连夜号召各宗派通晓空间天赋的有能之士共同御敌。
预计不出三日,就会有一批其他宗门的长老率领门下弟子前来扶幽城支援。
话说回现在。
如今已是日薄西山,黄昏时分的扶幽城别有一番风情。
河道两旁的秦楼楚馆里传来姑娘小倌们的调笑声,船家撑篙行过,带走一片香风。
钟意晚被呛得打了个喷嚏,直到小船停在城里最为热闹的河鼓街,他还是觉得鼻头发痒。
再加上他本就晕船,现下一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搞得他都有些怀疑姜南是故意捉弄他取乐的。
钟意晚揉了下发昏的脑袋,说话时都染上了一丝鼻音,听上去委屈巴巴的:“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师兄?”
姜南哥俩好地揽过他的肩膀,浅笑道:“先在河鼓街随便逛逛,纪云京说你喜欢吃甜食,杨家食铺的糕点在扶幽城最为出名,等会儿我带你去买。”
“等你逛累了我们再去酒楼,我已经定好了雅间,今天可得给你好好过个生辰。”
就这样,钟意晚懵懵懂懂地被白狐狸带跑了,接下来一路被各种投喂。
甜的甜死,咸的咸死。
见钟意晚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白狐狸眼中精光一闪,美其名曰“咸甜适度中和有益于身心健康”。
但钟意晚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过生辰和过生死劫差不多。
他算是明白了。
姜南就是故意捉弄他的。
这还不算完,姜南又拉着他去了青楼,说要带他听曲儿,让他放松放松心情。
面对姑娘喂过来的烈酒,钟意晚抗拒地后退。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黑着脸跟左拥右抱的姜南说了声自己要下楼透气。
说完,他也不管对方是何种反应,气鼓鼓地下了楼。
身后的老鸨龟奴还在揽客,钟意晚被吵的心烦意乱,捂着耳朵一口气跑出大老远。
他一个人坐在河岸边的石阶上,抱膝看向河面上跃动的乳白色月光。
隐在暗处的龙骁卫走上前去,将沈倦备给他的礼物和信一同交至他手上,傅敖知道他心情不好,还特意买了他最喜欢的桂花糕送他。
“谢谢。”钟意晚揉了揉鼻子。
傅敖忙道不敢,随后恭敬地拱手告退。
闻着熟悉的橙花香,钟意晚心中的烦躁感如潮水般退去。
他打开放有礼物的锦盒,里面是一本心经,两个天阶的法器,还有两只人形的布偶娃娃。
钟意晚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自己,剩下那个额头带有红莲魔纹的则是沈倦。
他拿起代表沈倦的那只小娃娃,用手轻轻捏了两下。
emm……他记得身负魔皇血脉的魔族在额头和尾椎骨处都有红莲魔纹来着。
就……咳咳,看一眼小娃娃的屁屁应该不过分吧?
钟意晚将其他礼物收起,心虚地眼神乱瞟,勾起小娃娃的衣带就要解开,解到一半才发现沈倦把娃娃的衣服和身体缝在一起了。
他摸了摸鼻尖。
行吧。
耍流氓是耍不成了。
他将两只小娃娃收在了一起,放到了须弥戒中。
接着才看向沈倦写给他的信。
刚展开信,钟意晚就被沈倦的笔迹吸引了目光。
信中字迹萧散从容,如游龙般清逸超群,和沈倦睥睨一切的性格倒是不符。
钟意晚莞尔,看向书信内容。
信里写的无非是恭贺他生辰快乐的祝词,还有一些逗他开心的逸闻趣事。
不过写到最后,沈倦似乎很是犹豫,从纸上染出的墨晕能够看出来,他曾多次顿笔。
结尾处略显潦草,不难看出沈倦执笔时的纠结。
钟意晚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他往后一翻,发现最后一页信纸的下面还有一张叠起来的宣纸。
上面画着一株红色天竺葵。
看到它的第一眼,钟意晚还以为那是绣球花。
在系统的解释下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联想到其背后的寓意,钟意晚呼吸微乱,他慌慌张张地将信收好,放到了系统的背包空间里。
做好一切后,他搓了下脸,把头埋在膝盖里装鸵鸟。
不知过了多久,钟意晚脸上的热意逐渐褪去,就在他望着河面发呆的时候,脑袋被人用折扇敲了一下。
钟意晚捂着脑袋回头看去。
姜南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出去这么久了,你就坐在这里吹风?”
钟意晚扁嘴:“这里凉快,人也少。”
听他这么说,姜南的眸光闪烁,意味不明道:“确实,能注意到这里的人很少。”
钟意晚狐疑地上下打量过眼前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姜南怪怪的。
他站起身来,一边拍打身上沾到的尘土,一边问道:“师兄不陪着点翠姑娘她们?”
身前传来一声轻笑:“今日你最重要,陪她们作甚?”
钟意晚蹙眉,越过他就要向外走去,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右手被人捉住了,恰好握在命门处。
还不待他做出反应,钟意晚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般向前倒去。
在他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护身阵法被惊动,朝着“姜南”打去。
“姜南”忍着剧烈的疼痛,将钟意晚的身体牢牢抱在怀里,从两人肌肤相贴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甚至还有白烟冒出。
有一抹极为浅淡的白色魂灵自钟意晚额头飞出,“姜南”瞬间改变想法,决定舍弃钟意晚的肉身,只取他的魂灵。
隐在暗处的龙骁卫意识到情况不对,傅敖带着人冲了出去,与“姜南”扭打在一起。
“姜南”恶劣地勾起唇角,震袖挥出几道暗器。
在龙骁卫众人挥刀格挡的功夫,那人将钟意晚的身体推向一旁,而他自己则是凭空消失在原地。
傅敖接过钟意晚,分出抹灵力探入对方体内查探情况。
探明情况后他脸色一白。
钟意晚没了脉搏!
傅敖不敢大意,赶忙跟主人沈倦传去讯息。
恰在这时,真正的姜南也过来了。
无奈之下,傅敖只能先行领着龙骁卫的人撤退。
姜南冷着脸快步走近钟意晚所在的河岸边。
方才在青楼里喝酒的时候,他察觉到一股极为奇怪的灵力波动,像是那只大妖。
最重要的是,他落在钟意晚身上的监听术法探测到他叫别人师兄。
姜南大踏步走近钟意晚待过的石阶处,很轻易地就看到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钟意晚。
他脸色一变,一把将人捞到怀里,握住钟意晚的手诊脉。
片刻后,姜南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怀中抱着的人。
没有脉搏,没有呼吸。
瞳孔放大,身体正在慢慢变冷。
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钟意晚已经死去。
姜南咬牙,抱着人使用缩地千里回了驿站,片刻不敢耽误地开坛布置招魂阵。
但钟意晚的魂魄就像被人给藏起来了一样,完全招不回来。
与此同时,钟意晚的魂魄被招魂咒诀惊醒,他的头脑一阵发懵。
反应过来以后他警惕地环顾四周。
只是还不待他有所动作,身后覆来一具温热躯体,还有什么东西正抵着他的后背。
钟意晚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人禁锢在怀里。
四周昏暗异常,隐约能够看清这里是一处收拾整洁的石洞,而他身下便是是冰冷的石床。
钟意晚头皮发麻,因为禁锢着他的那双手臂太过粗壮,根本不似普通凡人。
硬要说的话,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被一个巨人给搂在了怀里。
“晚晚,我们已经拜过堂了,只差洞房,这次能不神交吗?神交好痛,还会见不到你。”
钟意晚浑身一僵。
第一反应是完了。
他还是被大妖给掳走了。
第二反应是要死。
抵着他的那根东西有他大腿那么粗。
捅他一下就是生死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