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钟意晚是被系统的闹铃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摸索着下床,一边看着系统的穿衣教程,一边艰难地往身上套衣服。
昨晚又是吃饭又是药浴的,折腾到大半夜才睡下。
在钟意晚的软磨硬泡下,沈倦同意了搬来他隔壁住。
这样做一是为了方便完成系统任务。
二是钟意晚实在受不了一个人住在偌大的白鹤居。
沈倦要上早课,卯时就已经走了。
现在白鹤居里除了嘎嘎乱叫的丹顶鹤,只有他一个活物。
也不知道原主怎么想的,根本没请小童侍候左右。
甚至刻意把自己跟别人分隔开来。
钟意晚倒想请个小童跟自己一起住,这样无聊时还有个人跟他说说话什么的,全当解闷了。
但转念一想,他情况特殊,每天都得捂好马甲低调做人,着实不好跟旁人过多接触,便只能作罢。
山上有阵法维持。
听系统说人间已三月,摇光峰上却是四时大杂烩。
山下清荷,山腰红枫,山顶飘桂。
钟意晚洗漱完了以后才发现沈倦给他留了早饭。
也许是怕他不知道,还特意让丹顶鹤叼了张字条给他。
有阵法保温,米粥、小菜还有钟意晚要喝的药都是温热的。
再次感叹男主人美心善。
系统提醒道:【宿主别忘了还要去天玑峰找林颂知。】
钟意晚扒拉开凑过来的鹤兄脑袋,嚼吧嚼吧炒虾仁,敲了下跟系统的对话框:“统统,待会儿你能给我降低痛觉感知度吗?”
系统慢悠悠道:【当然。不过系统需要提醒宿主。洗经易髓,以凡骨入道,如果成功还好,可一旦失败,那个后果必然不是宿主所能承受的。】
钟意晚笑的轻松:“总得试试不是吗?而且戏都演了,林颂知已经深信我是被不知底细的奸人所害,因此才被化去了人造丹田和灵根。今天不过是淬体九重的第一天,我也不好爽约。”
昨日跟林颂知那番谈话,钟意晚旁敲侧击,数次暗示林颂知,他是被奸人所害才失了修为。
反正原主得罪过的大佬确实多,被其中一两位所害也不奇怪。
况且高风险高回报。
原主都能做到以凡人之躯踏入仙途,他也得搏一搏。
淬体九重以后便是种丹田、种灵根。
现在连第一步都没有开始。
系统的卡牌技能有冷却时间,而且……
那毕竟不是自己本身就有的技能。
一切依赖于系统,不如诸事全凭自己。
钟意晚压下眸中的复杂神色。
他讨厌这种命运被其他人掌握于手的感觉,更讨厌未知的一切。
究竟是谁把自己弄这里来的?
还身穿,21世纪的科技有这么发达吗?
从钟意晚的观察来看,系统可以感知到他的情绪,甚至能探听到他的想法。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在昨晚临睡前,钟意晚跟系统商量,希望它不要再探查自己想法。
系统表示理解,大大方方地展示了自己的权限列表。
并且在钟意晚的亲眼见证下锁住了共情宿主那一项功能。
据说再次解锁会很麻烦,还要一层层地往穿书局上报说明。
回到现在。
系统眼见着劝不住宿主走上修道的路子,索性不再多言。
别人家的宿主跟系统都很合拍。
但他们俩的相处却不是多么融洽。
跟塑料姐妹花似的。
除此之外,系统总觉得自家宿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憨傻。
也罢。
总归他们一人一统都有事情瞒着彼此就是了。
——
“苍鹭芝三钱,血灵玉一颗……”
天玑峰峰顶的药师殿,林颂知按照手稿里的描述,不断往一只铜鼎里加些形状各异的灵草。
“师——兄——”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林颂知惊得手一抖,差点把手稿扔到铜鼎下的火堆里。
反应过来后他神色一变,快步向殿外走去。
意料之中的,药师殿上方,钟意晚正抱着只仙鹤呈自由落体式往下掉。
林颂知单手结了个法印,厉喝道:“盈蔓!”
一颗青绿色的种子冲至空中,眨眼间就变为一条条韧性十足的粗壮藤蔓,将仙鹤连着钟意晚一起稳稳接住。
钟意晚落地后仍旧双腿发软,心有余悸地歪倒在了林颂知怀里,一旁的丹顶鹤还在不依不饶地啄人。
林颂知拢起眉头,抱着人退后几步。
峰里的弟子们大多去上早课了,留下的都是些高阶弟子。
因着钟意晚闹出的动静大,不少弟子狗狗祟祟地探着头,好奇地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颂知重新变作平日里那副笑面狐狸相,轻飘飘扫过不省心的弟子们,语调平缓地开口:“我留的课业都完成了?还是没有旁的事需要做了?”
师尊愠怒,弟子们哪里还敢造次,纷纷作鸟兽散去。
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们都走完了,林颂知哄孩子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钟意晚的背,他放轻了声音温声询问:“小晚,能告诉师兄发生什么事了吗?”
钟意晚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心中的羞耻感战胜了恐惧,他从林颂知怀里跳出来,结结巴巴道:“鹤兄飞得太高,我害怕……就抓得紧了些,不小心把它的毛薅掉了一撮。”
听过钟意晚的解释,林颂知颇为哭笑不得:“原来如此,难怪你把人家气得追着你啄。”
钟意晚蔫了吧唧的,走到被藤蔓拦住的丹顶鹤旁边,小心翼翼地道歉,成功收获了一个冷屁股。
林颂知收起藤蔓,将种子纳回识海,安抚性地拍拍仙鹤,从袖子中取出一支小瓷瓶交到钟意晚手上,笑道:“瞧你都把人家脑袋后边那块毛拽秃了,背上还缺了一块。这个你收着,给它抹抹吧。屋里我还帮你看着药呢,离不开。”
钟意晚好奇地问道:“师兄,这是……”
林颂知解释:“促进毛发生长的药膏。”
狐狸眼中闪过狡黠,他凑近钟意晚,一脸神秘道:“大师兄找我要了几次呢。自他接任宗主之位以后,头发掉的比天枢峰上的落树还快。”
说完,林颂知眨眨眼:“你可别说出去啊,不然燕师兄要找我麻烦的。”
钟意晚被逗笑,虚虚做了个把嘴巴缝上的动作。
没想到修道之人也会担心脱发问题,好接地气有没有!
更没想到儒雅随和如燕逐尘,竟也会在私底下对着日渐稀疏的头发苦苦叹气。
林颂知见他如此上道,拍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帮人家仙鹤抹完药就进来药师殿,我得继续给你看药。”
钟意晚立刻点头如捣蒜。
林颂知回了药师殿以后就只剩他跟仙鹤大眼瞪小眼。
也不对,鹤兄傲娇的很,只拿屁股对着他。
钟意晚摸摸鼻子,心虚地倒了些药膏在手上,好声好气地哄着仙鹤:“鹤兄,我真不是故意的,做鸟要心胸宽阔些嘛,大不了我以后找些鹤姐姐鹤妹妹陪你玩?”
丹顶鹤的翅膀微动,还是没有回头。
钟意晚心中惊奇。
好一只不为美色所动的鹤!
他半开玩笑道:“你不开心?那我给你找个威武雄壮的鹤大哥?”
丹顶鹤被气到,终于舍得转过身来,用翅膀扑扇钟意晚。
目的达成,钟意晚乐道:“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气多了容易掉毛。”
他这么一说,仙鹤果然安静下来。
钟意晚顺着毛撸,接着道:“你也听到了,我手上的药对你来说还是挺好的,我现在就给你抹药,但前提是你别啄我。”
仙鹤昂首撇头,鸟脸上满是傲娇之色。
钟意晚失笑,手上力道轻柔,抹完药后右手被鸟喙轻轻蹭了下。
眸光微动,他顺手撸了把鸟脑袋,赶在仙鹤生气前率先退开:“鹤兄记得接我啊,最多不过三个时辰我就出来了。”
仙鹤才不理他,曲颈长唳一声,优雅轻盈地飞远了。
钟意晚收回视线,朝着药师殿走去。
方一踏进殿内,就有一股寒意直逼天灵盖,钟意晚被这股寒意冲得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林颂知已经放好了药,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头也不回道:“小晚,子戌鼎有些高,你脱了衣服从我放的梯子那里上去就行。”
钟意晚看了眼咕嘟咕嘟冒着泡巨鼎,以及巨鼎下方正控着火的林颂知,彻底傻眼:“师兄,我不会被煮熟的吧?”
林颂知笑着摇了摇头:“不会,药里边加了寒玉冰髓,你不觉得冷就不错了。我会为你控着火,防止你被冻伤。”
难怪进来的时候觉得温度骤然一低,原来是这样。
修真界可真是无奇不有。
钟意晚解下衣衫,只着里衣跳进了子戌鼎里。
鼎中的温度果真如林颂知所说那般寒冷,而他也知道那些气泡是怎么回事了。
他随便一伸手,从一堆药材里捏到了个像是小孩手臂的玩意儿。
那东西遇水就开始冒泡,把他吓得够呛。
林颂知安慰他:“别怕,师兄不会害你,那是千年的小鬼檞,能够淬体锻身、重塑经脉。”
“这个药方是我参照宗门前辈留下的手稿调配的。你曾经用的是偏热性的方子,我忧心你体内的那两种剧毒会被激发,便改了配方,以寒玉冰髓坐镇,再辅以子戌鼎护住你体内药力,先压下那两种毒,再行淬体九重之事。”
林颂知叹了口气,眸底寒芒闪过:“宗主师兄他们已经在秘密调查究竟是谁暗害于你,此人实在诡谲,竟能化掉元圣祖师给你做的丹田,甚至是风灵珠化作的灵根。”
元圣祖师乃是原身师尊,仙逝多年。记忆里是他把原身捡回宗门的。
不过很奇怪。
只要钟意晚想到这个名号。
心中涌上的情绪并非徒弟对师父的敬佩孺慕,反而满是厌恶与蚀骨恨意。
而且原身并没有入宗之前的记忆。
钟意晚被脑海中的那股情绪冲的头疼,神情恹恹地趴在鼎边,也没接林颂知的话。
子戌鼎中一片寒凉,激得他不住颤抖。
一直注意着他的林颂知见状加大了鼎下火势,同时不忘说些话来分散钟意晚的注意力:“修真界以凡骨入道的唯有你一人而已,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只有前任峰主们,还有我们几个师兄弟而已。”
钟意晚被勾起兴致,身上的不适感都被暂时抛在脑后:“若是凡人都能用此种方法入道,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修道?”
林颂知无奈道:“小晚又在开玩笑了。且不说凡人难得有你这般心劲,就单论淬体塑灵根一事就已是难上加难。不会有哪个宗门愿意耗时耗力地把赌注压在凡人身上。”
钟意晚自然明白,他也就是想想罢了。
与其花费时间和金钱去培养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淬体修炼的凡人,还不如安心挖掘修真界中天资非凡的有能之士。
钟意晚捏紧子戌鼎的边缘。
如今自己顶了原主身份,那他便是“钟意晚”。
站在“钟意晚”的角度看过去,其实能够发现很多不太对劲的地方。
例如燕逐尘、林颂知等人。
他们与原主并非同峰师兄弟,各自身上还肩负宗门重担。
现在钟意晚修为尽失,又没了记忆。
已然是个废人。
可竟是谁也没想放弃他。
甚至林颂知他们还被钟意晚编的谎话骗住了。
真以为是有什么奸人害得他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师兄们如此上道,搞得钟意晚都有些愧疚。
说真的,自他来了修真界以后,怕是把这辈子的谎话都说完了。
又是假装自己丹田消失,又是装作灵根被歹人化去的……
还得装失忆。
钟意晚疲惫地抓了抓头发,感受着身体上传来的细细密密的疼痛,他知道这是灵药在发挥作用。
【系统已经为宿主降低了疼痛感知度,不过待会儿还是很难捱,泡的时间越长越不舒服。】顿了下,系统继续道:【说到底宿主只是普通人的体质,若是淬体失败便会根基尽毁,到时候一点小风小雨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感受着埋在汤药之下的身体传来刺痛,钟意晚咬紧牙关:“世上有千万种死法,就单说我自己,死法无非就那几种,要么被黑化的男主连同世界一起毁灭。要么被体内两种毒慢慢耗死。”
他释然一笑:“来都来了修真界,摆在眼前的明路不走,非要依赖别人苟活吗?”
语毕,系统的对话框上浮现六个黑圆的省略号。
过了许久,就在钟意晚以为系统不会再理他的时候,系统的正太音再度响起:【系统尊重宿主的每种选择,就算淬体失败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往局里多申请一些加强身体素质的卡牌,保住你是没问题的。】
钟意晚心中讶异,好笑道:“如果淬体失败,我成了个废人,你不放弃我就已经不错了。”
不去寻找一个新的宿主来完成任务就算了,还要保住自己一个废人?
面对这个问题,系统表现的异常严肃:【系统与宿主一经绑定便是共生关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系统都不会放弃宿主。况且穿书局的系统管理守则里也有规定,系统要无条件忠于宿主。】
稍作迟疑后系统坦白道:【系统承认,现在有些事情还未跟宿主透露,但这并非系统自身意愿,而是因为规则限制不能说。】
身上传来的痛感更大了些,钟意晚艰难道:“没关系。”
直觉告诉他,系统隐瞒的事情跟自己“身穿”来这里的原因有关,但他并不打算深究。
既是规则约束,那他也不好强人所难。
只要不触碰到自己底线。
就当是修真世界体验卡了。
系统知道自家宿主对自己的信任还不够多,但还是道:【系统永远不会做伤害宿主的事情。我能够理解宿主对我抱有的猜忌,但希望宿主明白,我们是搭档,并非敌人。】
默然片刻,钟意晚无奈道:“我知道。”
过了会儿,他真心实意道:“抱歉,统儿。”
系统表示理解:【宿主无须道歉,这里的一切——包括我在内,对你而言都是陌生的,你有所顾虑才是正常的。作为搭档,系统愿意陪着你去适应。】
钟意晚心中一动,感觉身上都不是那么疼了:“哇,统子,你人还怪好嘞。”
系统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过来。
钟意晚笑笑,没再回复。
眼下有很多事情都跟迷雾一般笼罩着。
先不说自己怎么做到“身穿”的。
就说原主支离破碎的记忆,还有几个师兄的奇怪态度,都挺耐人寻味的。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钟意晚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探寻之色。
还有自己的双生哥哥,是真的死在那场大火里了,还是……
“小晚,现在才过了一刻,你且忍忍,一定要保持意识清醒,等到捱过那阵宛若骨头被人碾碎后重组的劲头,便算是进入第二重。”
“之后每隔三日,我会为你调配新的药方,助你进入三重四重。直至淬体九重,你的体质便能与修者无二,届时就可以种入新的灵根了。”
思绪被打断,钟意晚仔细听着,轻声应了好。
打碎骨头啊。
想想都疼。
即便疼痛值已经降到最低,钟意晚还是能感受到此刻从皮肉下方传来的撕裂感。
体外是寒冰一样的温度,体内则是令人烦躁的热流。
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之下混合着一阵盖过一阵的剧痛。
林颂知控着火,期间时不时分出心神查看钟意晚的情况。
注意到钟意晚裸露在外的皮肤越来越红,林颂知估算了下现在的进程,出声提醒道:“第一重才算刚开始,你体内的那股热流乃是灵药中蕴含的精纯灵力,现在你可以试着感受一下。”
痛感越来越大,明明是冷到极致的温度,钟意晚却被磨得渗出冷汗来。
现在他已经疼得连睁眼都费劲了,但还是听话地按照林颂知所说,感受着身体里乱窜的灵力热流。
不观察还好,一观察倒是让钟意晚发现了灵力游走的几处关键穴位。
他无意识地开口轻喃:“百会、神庭、风池、膻中……”
林颂知微诧。
该说不愧是元圣祖师最为器重的弟子吗?
如今钟意晚修为尽失,还没有记忆。
就算此时重新入道,也应该跟毫无基础、初入仙途的普通凡人无二。
但他却能准确感受到灵力游走的路线。
林颂知心中惋惜。
这样的人若是生而具有灵根,修为进阶的速度必然快于旁人十倍不止。
若是能身负仙骨,便是再好不过。
只可惜。
事无好事,人无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