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沉沉垂头丧气,步履蹒跚地自野草丛中走回来时,日头又稍稍偏了点。
他光着膀子,神情有些呆滞,趿拉着仅剩的一只鞋,走向张文书。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再然后,便直接躺了下来,也不言语,生无可恋。
“没追上?”
“嗯。”
“正常。”
“唉……”
又是下水,又是追兔子,几番折腾,令他精疲力尽,说话都嫌费劲。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响了,“咕咕”几声,长短不一。
张文书说道:“你先休息几分钟,我收拾一下东西,待会儿带你去找吃的。”
“有吃的?”陆沉沉本欲闭上眼睛,闻言忽又睁开。
“看运气”,张文书已站起身,语气随意,开始收拾渔具,说道:“本来呢,是有鱼吃的,可惜被你弄跑了……再寻些别的吧。”
陆沉沉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说道:“鱼!对,可以继续钓鱼!”
“呵呵”,张文书哼了一声,扛着竹竿,拎着桶,说道:“休息好了就走吧,钓鱼就是个消遣,别太指望。我也有些饿了,体力在下降,你又半死不活的,在这世道里,这种状态可不是什么好事。”
陆沉沉努力爬起身,取回衣服,跟着他走了。
“你看着倒像个好人,跟我之前在避难处遇到的人不一样”,他依旧有气无力,耷拉着身子,说道:“弄丢了你好不容易钓到的鱼,实在抱歉,也没见你生气,还劳烦你救我……”
张文书自顾在前面走着,摇摇头,说道:“一条鱼而已,算不得什么,救你也是顺手的事。”
他稍稍停顿,却又止不住叹息:“而且,大家如今算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陆沉沉惊诧,问道:“你是豫省人?跟我同乡?”
“不是这意思”,张文书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颇有些感慨,说道:“目下的情形,遍地丧尸,要不然就是虫豸野兽,人类十不存一,或许百不存一,能见着,便算老乡……或许再过几年,这物种也要灭亡了。”
陆沉沉闻言,竟也沉默起来。
在荒草里前行,沿着模糊的小径,七弯八绕的,又行了数分钟。张文书放慢脚步,身形斜向左边走,边说道:“跟在我身后,正前方是个陷阱……可惜,没猎物落进去。”
陆沉沉抬眼望去,一条普通的小径,除了两侧草木茂盛些,并无异处。
张文书小心翼翼地绕开,解释道:“这是我特地选的,两侧不便通行,动物会下意识从中间走。你见这地面平躺,其实只是细树枝上盖了杂草树叶,底下是个坑。昨夜大雨,我以为会被破坏,眼下看来还好。先不管它,继续往前走。”
又行了数十步。
“到了,有收获了”,张文书语气欢愉,将手中物件放在地方,走上前去,说道:“你运气不错,初来乍到,竟然有肉吃。”
陆沉沉闻言,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自他身后走出,看了看,有些惊愕:“这……肉?”
路旁有个高土堆,泥块质地相对坚硬。中间凹陷处,有个大土块跌落,下面压着毛茸茸的玩意儿。
张文书掀开土块,寻到尾巴,将其拈起来晃了晃。
这东西约有手掌大小,体型还算肥硕,却是只大老鼠。目下已无生机,任凭晃动,依然毫无动静。
“吃……这个?”
陆沉沉有些迟疑,倒不是说怕老鼠,饥饿的日子过久了,但凡可以吃的东西,便没什么是可怕的。只是平素并未吃过,也捉不到,实在没什么经验。
张文书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都说瞎猫碰到死耗子”,陆沉沉对吃老鼠的热情,明显不如鱼,更不如兔子,语气消沉,说道:“没想到,我也能遇到。”
张文书随手将其丢入桶中,拎着往住处走。
“呵呵,可不是碰到。这是我设好的陷阱,就为了等这只胖杰瑞。”
陆沉沉好奇,问道:“什么陷阱?”
他观察一番,并不见什么机关,也不见什么刀枪剑戟,网罩绳布之类的。
“说穿了不值一提”,张文倒不藏私,说道:“我放些饵在下面,饵上面撑着个大泥块,老鼠能忍住就还好,忍不住吃了饵的话,失去支撑,泥块就会砸下来,就这么简单。”
边说边走,终于回到了库房边。
张文书猫着腰走近,打开门,钻入其中。
陆沉沉对于这样的隐蔽,倒没什么惊异之感。人们躲在各个角落里苟延残喘,为了不被发现,能藏多深是多深,保险加了一道又一道。
像眼前这般,打开门就能进去的,实在很一般。
至少,这库房看着,并不如他以前在城市里的避难处隐蔽和坚固。大概也就因为地方偏僻,之前更人烟稀少,才能幸免吧。
进门之后,场地还算宽敞,入眼尽是灰尘扑扑的新车。
张文书给他扔了个盆,又扔了双旧鞋。
“我去处理吃的,那边有水桶,桶里有水,你去把脚洗干净。洗的仔细些,赤着脚在野外奔跑,我长那么大真没见过。希望没有划伤,不然真麻烦了。”
陆沉沉“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道:“我感觉还好。”
“嗯,你这辈子感觉还好的事,不会少的,但真好的却未必多。这双脚对我们很重要,清洗干净,保护好它们,关乎到我们能活多久。”
“好吧……”
他走到一边,仔细地洗了洗。
今天一番追逐,又走了许多路,当时并不觉得,如今到了库房,或许有了安全感,渐渐放松下来,顿时感觉疲惫万分。
脚上亦微微刺痛,检查一下,却没有伤痕。
大概奔跑的时候,被硬东西硌了,当时情绪激动,后来又生无可恋,心思全不在上面,目前却感觉到了。
换了双鞋子,尽管是旧的,依然感觉舒服很多。
他走过来,看张文书在做什么。
老鼠的皮已剥下,内脏挖出,放置在了一边。东西虽不多,倒也不舍得扔,今后还有用处。皮毛做个鞋子,帽子,或者包包,在天冷的时候,还是非常不错的。内脏则当成饵,用来捕获别的猎物。
这也就是地出偏僻,丧尸不多。
不然他也不敢留着,血腥气太容易引来这些食肉的怪物。
肉清洗干净,放上配料腌制片刻。穿了棍子,架在篝火上转动着考。此外,篝火上方,还吊着个壶,里面“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正煮着东西。
“去把墙角的木墩搬两个来,然后拿个空桶,再去屋里将那个不锈钢的盆取来。”
张文书手里正忙活着,抽不开身,便吩咐了几句。
陆沉沉应了一声,便去做了。
按老张份吩咐,将东西挪到树荫下。
他却又跑回篝火边,肚子咕咕响,目不转睛地盯着转动的烤肉。口中唾液分泌,眼里则非常着急。
这老鼠刚剥洗的时候,倒也没什么意思。
烤着烤着便不同了,随着油脂滴落,滋滋作响,肉香开始飘散。本来看着不怎么漂亮的玩意儿,越看越觉得可爱,令人饥火旺盛,难以遏制。
“差不多了,我烧壶水,咱们准备吃饭。”
听到张文书此言,陆沉沉感觉漫长的煎熬快结束了。
树荫下,塑料桶被倒扣过来,充当了桌子。不锈钢被清洗完毕,置于其上。陆沉沉听张文书的吩咐,将吊着的壶提来,内中的东西,全都倒入盆中。
特殊的香味,扑鼻而来。
“怎么,不认识?”张文书走来,见他看着盆里的东西,有些发愣,随口问道。
陆沉沉皱眉,猜测着说道:“蚕豆?”
张文书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还行,倒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坐下,他吹了吹棍子上的烤肉,撕下了一半,递给陆沉沉。倒也不像影视剧里的金黄色,被柴火熏的,有些黑。
不过味道尚好,尤其对于陆沉沉而言,可算人间美味了。
他边哈着气,边啃咬着烤肉,有些烫。
可惜老鼠的的体型有限,刚吃出点味道,也便没了。两人便开始拈蚕豆吃,煮的时候放了些盐,味道也很鲜美。
张文书吃的慢,嚼的很细。
陆沉沉则狼吞虎咽,三分之二倒进了他的肚子。
拈完最后一粒,盆底只剩汤汁,他依然感觉还未饱。
张文书洗了两只可乐罐,不知从哪寻来的,当作水杯。两人喝了点热水,感觉很舒服。陆沉沉甚至眼眶发热,忽然有种哭的冲动。
这个倒霉的世道。
遍地危险,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成了食物。
即便侥幸躲过,也只能藏在角落里忍饥挨饿,等着食物耗尽被饿死。
太多人没有抵挡住绝望的情绪,选择了自我了断。
更可怕的是,就像陆沉沉之前的遭遇。人性的变化,比丧尸更狰狞可怖,躲进人群中未必比冲进丧尸里更安全。
多久没有像眼前这样,吃个半饱,喝杯热水了?
“你看着很有感触的样子”,张文书呷了口水,说道:“怎么,吃个老鼠肉,也能感动到流泪?”
陆沉沉却颇为认真,低声道:“如果日子能天天这样,这辈子也就值了……”
张文书嗤笑一声,笑骂:“出息,我有个老乡,叫保尔·柯察金的,你认识不?”
陆沉沉闻言沉默,倒认真回忆了一下。
随即翻了个白眼,颇为无语地道:“认识,我还跟他学过怎么炼钢铁。”
“哈哈……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回首往事,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临终之际,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