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真会挑时候。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遵照，“李大人怎么来我府上了？”
人既已到，不好怠慢，去宫中得耽搁一会儿。
“就不进去坐了，我来找你，是有件很重要的事，夏将军且上马车，随我走一趟吧。”
夏梁迟疑片刻，但想来近段时间朱流云与肖太后没起什么冲突，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
可是马车行驶的轨迹越来越不对劲，像是要去义庄。
一路坎坷，夏梁的心情也上上下下忐忑不安。
不过一炷香，心中的不安得到印证，马车果然停在义庄门前。
“这到底是......”
李彬一言不发，只埋头往里走。
夏梁硬着头皮跟上他，二月的寒气依旧刺骨，他身后却沁出一层冷汗。
已入夜，屋外本就黑暗看不清东西，屋里也不点灯，只能借引路仵作的油灯视物。
他带二人来到单独的一间殓尸房，仅有一具被白布掩面的尸体躺在桌案上。
“这是谁？”
夏梁感到心慌，既然叫他过来看尸体，必定是与他有关系的。
李彬脸色沉重，他指了指尸体，“你自己掀开看看吧。”
夏梁的喉结上下滚动两圈，艰难吞咽一口唾沫。
他缓缓拉开白布的一角，尸体露出斑白的头发和些许血渍。
然后是额上的皮肤、眉毛再到眼睛，眼角细密的皱纹和深邃的眼窝令夏梁手一颤，白布又盖回尸体的脸上。
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夏梁好像认识死者是谁，但他拼命祈求，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是他。
白布还没完全掀开呢，不一定还不一定......
夏梁重新捏住那一角，手悬滞在空中，嘴皮在颤抖，心脏狂跳似要蹦出胸膛。
他默念，“不会的不会的......”
揭晓答案的过程太痛苦，夏梁手一紧，直接揭开白布，尸体的全貌展露在眼前。
他反复确认那张脸，一遍再一遍，他不相信，他怎么能相信！
可现实和真相就是这么残酷。
他眼中辗转百回的泪水霎那间陡然落下，一同落下的还有夏梁的双膝和如坠冰窟的心......
“哥哥好慢啊，菜放在外面都冷的不好吃了。”
夏萤萤眼睛黏在院门上，希望下一刻夏梁就能推门而入。
等的时间太久，没什么事可以消遣，好在有朱流云陪着她，不算无聊。
夏萤萤偷偷瞄一眼朱流云，前两天他喝酒把胃都喝坏了，现在又已经过了饭点，要是朱流云再饿下去，胃会出问题的。
她关切到：“要不然我们先吃吧，我怕你受不了。”
朱流云都已经把手捂在肚子上揉搓了，还嘴硬说没事，“既然决定要一家人一起吃年夜饭，缺一个怎么能叫团圆呢。”
夏萤萤拿他没办法，回屋内拿来汤婆子放在朱流云肚子上。
他虽然身体又冷又疼，心里却暖洋洋的。
仗着自己身体不适往夏萤萤身上靠，像小猫撒娇耍赖，黏着她蹭她。
夏萤萤无奈，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只希望哥哥能快点过来。
义庄，殓尸房。
夏梁哭干眼泪，嗓子干哑到说不出一句话。
他定定的看着身前的尸体，像是被夺去魂魄一般，失神又颓靡。
李彬见他终于冷静下来，拍拍肩膀安慰他节哀，而后开始描述夏丞相的死因。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们也是在昨晚的山崖下发现丞相尸首。”
夏梁无力摆头，明明三日前才寄来书信说一切安好，怎么才过两天就意外死亡。
“不，不是意外，是有人谋害丞相。”
夏梁抬起晦暗的眼眸，从牙缝挤出疑问，“什么意思？”
李彬指向丞相身上的伤口，除了明显的擦伤还有几处隐晦的刀剑伤痕。
“其实，昨日丞相是收到皇宫密函，被要求召回皇宫的。”
夏梁双眼燃起怒意，能下达皇宫密函的，只有皇帝。朱流云既允许老爹游戏山田不入朝野，叫他回来干什么？
“我的人截获密函，朱流云让丞相回宫，是为了商讨如何对付太后，第一个矛头指向的是你。”
夏梁转转眼珠，不太明白。
“朱流云的意思是，丞相站在他那边，你却站错了队伍，便想让你重新站队，不然朱流云恐怕是要采取什么强硬措施了。”
李彬再次看向丞相尸体上深浅不一的伤口。
“丞相爱子，不想你受威胁和委屈，回信拒绝朱流云的提议，但他忘了，还有个女儿在朱流云手上呢。”
夏梁心头一颤，朱流云当真是如此卑鄙，毫无底线和廉耻？
老爹帮他解决流民的难题，夏萤萤也不遗余力帮助他，他竟然拿妹妹威胁老爹？！
李彬注意到夏梁神色大变，心中暗喜，果然人在精神最脆弱的时候，脑子最愚钝，也最好拿捏。
“丞相连夜赶路，却在途中遭到贼人埋伏，身负重伤，马车滚落山崖，命丧于山壑。”
李彬叹惋，一副心痛哀伤的表情。
哪怕现在身处黑暗，他眼中的欲火依旧明亮不灭。
可怜被蒙在鼓里的夏梁，对着陌生人的尸体哭丧还浑然不知。
被李彬的托词和理由哄骗的深信不疑。
他脑中仅存的理性让他只质疑一点，“为什么你要把这些全部告诉我？你与我爹应是敌对，怎么......”
李彬轻拍他的后背，以一种可怜与同情的目光看向夏梁。
“你与我站在同一战线上，我们还是同僚，丧父之痛虽不能感同身受，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报仇的。”
夏梁当然会去报仇，李彬虽然说的是贼人下手，但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朱流云不满老爹的态度，心生不满，预谋不轨狠心加害！
亏他还以为，朱流云无非只是一个贪玩些的纨绔皇帝，背地里竟是恩将仇报不念旧情，残忍冷血狼心狗肺的畜生！
老爹也是瞎了眼去辅佐如此昏君，最后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
夏梁攥紧拳头，指甲深入掌心肉里，抠挖出血痕。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李彬站在黑暗的一隅，喜悦之色不便在光亮下露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