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谕再次睁开双眸时,眼前已是正常的天花板,不再是废墟烈火、漫天血雨。
他没受什么伤,醒来后仅是微感疲惫。刚想支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牢牢攥着。
千谕垂眸,只见玉天恒正伏在床沿,一手牵着自己,另一手撑托着下颚,闭目休憩。
偏头看向窗外,月明星稀,夜深人静。
耳边是玉天恒沉缓的呼吸,有力的心跳。
但他犹不满足,短短一天里,接连失去了小姨和父亲,千谕现在如溺水濒危,他只想迫切的抓住些什么,证明自己还不是一无所有。
月光散落,千谕定定注视着玉天恒。
到了这个年纪,玉天恒的身量已经颇高,窝在床边属实有些委屈。
衣服凌乱隐有血迹,显然还是先前那件,一直未换。玉天恒的头微微低垂,额前垂下的几缕灿金发丝模糊了他的眉眼。
千谕抿唇,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开。
发丝擦过眼睫,些许异样感令玉天恒猛然清醒过来,还未睁眼,他便先出声问道:“你醒了?”
“嗯。”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饿吗,要不我去厨房端碗粥来?”
“不饿。”
“那你……”
“玉天恒。”千谕打断话音,顿了片刻,他低声道:“我不需要那些,你……别走。”
玉天恒闻言,心中一痛,他攥着千谕的手,很紧很牢,“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就在你身边。”
千谕沉默良久,他看着玉天恒,耳边似乎又响起凄厉质问、恶毒咒骂,还有鲜血流淌的潺潺声响,骨肉爆裂的沉闷轰鸣。
他轻轻颤栗。
玉天恒抱住千谕。
“冷吗?”玉天恒低声询问。
千谕不作声,只是松松环着玉天恒的腰背。
玉天恒将人搂得更紧了,他的心口贴着千谕,炽热的温度,仿佛能将人烫化。
有力的心跳,驱走了纷杂之音。
千谕伏在玉天恒的肩颈上,声音喑哑,“我身上都是血……”
“没关系,我来擦。”
“不,我杀了太多人……”
“不还有我吗,那些杀业我替你担。”
千谕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怔怔停住。
玉天恒总是这样,无所畏惧,每一次,炽烈又坚定。
千谕眼眶发红,溃不成军。
他突然哭出声来,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泪珠如串滚落,打湿了玉天恒的衣领。
过往三十余载,他从未如此歇斯底里,什么也不去管,什么也不去想,只是哭,哭尽所有的悲苦与伤痛。
“为什么是我,怎么偏偏是我……”
玉天恒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一遍遍顺着千谕的脊线。
声声泣血般的恸诉,揉碎了玉天恒的心,他收紧怀抱,像是要将人融进骨血,再不分离。
千谕被玉天恒勒得发疼,但他不在意,这种疼痛反而令他心安。
泪水淹没了悲凉夜色,两个少年紧紧相拥,从今往后,就算是命运,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次日。
灼灼天光照进房间,玉天恒被阳光晃醒,挣扎起身。
他伸手探向身边,却没有任何温。
玉天恒一惊,他立马下床,仓皇失措,“千谕?千谕!”
就在玉天恒打算出去找人时,盥洗室的门打开条缝隙,“这里。”
玉天恒松了一口气,他稍稍缓神,随即问道:“饿了吗?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不用。”千谕拉开门,“过会儿去餐厅就行。”
玉天恒斟酌一番,最终觉得千谕的意见最为重要,他点点头,“行。”
两人简单收拾过后,便下了楼,待他们来到餐厅时,玉元震,谢裕春,明姝,如烟都已落座。
千谕微微欠身,跟玉天恒一起入座。
宣泄过后,千谕重归平静,除了眼尾尚未消去的浅薄绯红,言谈举止与往常一般无二,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先前情绪失控时的狂乱。
而令人忧心的不单是千谕,还有与千谕如出一辙的明姝。
子随母相。
千谕尚且如此,明姝只会更甚。
一顿饭吃下来,反倒是玉元震几人神情沉重,如丧考妣。
“正好人都在,我有件事想与几位商量一番。”
待侍从将餐具撤去,明姝缓缓开口。
玉元震屏退周围的下人,沉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明夫人且说便是。”
明姝微微一笑,“多谢。”
谢裕春被明姝的笑容刺痛,他垂眸,揪心不已。
“这两日,我已从如烟小姐那里得知了大半原由,这次的各种险情,皆与一人有着些许关联。”
如烟颔首,她双眼红肿,声音嘶哑干裂,“皇宫失火是太子所为,确认无疑。”
谢裕春声音低沉,“最近一段时间,只有雪清河进过旅馆。”
明姝点头,“现在狐狸已经露出了尾巴,但很不幸,他是在狐假虎威。”
玉元震问道:“何出此言?”
明姝:“因为那晚出手之人,都是武魂殿里隐世多年的长老。”
玉天恒一惊,他难以置信,“天斗太子与武魂殿勾结?”
千谕拍拍玉天恒的手背,缓声道:“事实大概率就是如此,并且雪清河这些毫不留手,没有太多遮掩之意,想来他已独揽帝国大权,足以粉饰太平,颠倒黑白。”
玉天恒皱眉,“那他的目的是什么?这番做法无异于与虎谋皮,最后还极有可能落个叛国大罪。”
明姝:“这也是雪清河的矛盾所在,他借助武魂殿的力量铲除通往皇位的障碍,但却没有对最主要的雪夜下手,并且武魂殿对雪清河过于百依百顺,这才是匪夷所思之处。”
玉元震沉吟片刻,低声道:“雪清河身上有着其为特殊的东西,武魂殿要靠他完成一件大事,他们所求不在皇位,而是另有目的。”
如烟:“前辈所言即是。经过此次,帝国各方势力被雪清河强行打散,最后只剩他一手遮天,再想探查他的谋划可谓难如登天。”
明姝:“想要打破这个局面十分简单,只需要引入一个足够强大,血统更高的皇嗣跟他对擂即可。”
玉天恒:“雪星不堪大用,现在还能有谁能和雪清河在政治场上抗衡?”
谢裕春闻言,心有猜测,他颓然长叹。
明姝微微一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