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安今日早早完成了爹爹布置的字帖,他本想去外祖家寻清蔓妹妹玩,但外祖家的管家说清蔓妹妹被皇帝表舅接宫里去了。
所以他决定去宫中寻清蔓妹妹!
表舅整日忙于政务,十分无聊,所以常常接他与清蔓妹妹进宫陪伴,所以他对皇宫也算得上熟门熟路。
江永安被宫人领着,终于在御花园找到了皇帝表舅与清蔓妹妹。
“皇帝表舅!”江永安撩着两只小腿跑过去,一下扑到那抹明黄色的身上,“皇帝表舅怎么只接了清蔓妹妹,不接我进宫?!”
江永安也不知是与谁学的,从小便是撒娇的一把好手。
一旁的清蔓才三岁而已,看到哥哥来了也只会咯咯地笑。
皇帝将江永安抱到他的另一边大腿上,两个粉嫩的小孩子一边一个坐着。
“你爹爹之前都与朕说了,你字帖没连好不许你出门。”皇帝调侃道,“表舅也是无能为力啊。”
江永安嘟着小嘴,闷闷不乐抱怨道:“家丑不可外扬,爹爹怎么什么都与表舅说……”
皇帝见他小小年纪都已经知道丢人了,不禁笑道:“人小鬼大!”
“表舅,”江永安抬起头来,神色懵懂,“为何表舅无聊时总是喜欢拉着我与清蔓妹妹聊天啊?娘亲说表舅宫中有什么三千人呢,表舅不喜欢与他们聊天吗?”
小小的年纪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说出的话纯稚而又戳人心窝子……
皇帝也被他这话问得一噎,看着两个小家伙都一脸好奇,也只得轻叹一声:
“表舅是在等人呢,等那人回来就有人陪朕聊天了,到时候你可莫要哭着鼻子说想要表舅陪!”
“等人?等什么人啊?”江永安追问道。
这附近也没什么旁人,皇帝便笑着将两人揽在怀中,如讲故事一般讲起了从前的事。
那时候,他尚且年幼,父皇正值壮年,他也不过是众多皇子中最普通的一个。
虽父皇未立太子,但所有人都觉得皇后所出的大皇子是当之无愧的未来储君。
而年纪尚小的他则鲜少被人重视。
后来有一日,恰逢大皇子的生辰宴,皇宫中举办了极其盛大奢华的宴会,朝廷大员们携家眷参宴,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可那时才十岁的他玩性未泯,只觉得宴会无趣又聒噪,一大群人全都是他不认识的。
所以他便趁着母妃不注意,独自偷溜出了宴会。
他一口气溜到了后花园,本以为今日这里没什么人,却没想到一转头便碰上个女娃娃。
那女孩看起来年纪比他要小,一身淡粉衣裙显出她粉雕玉琢的模样,微微圆润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她有些懵懂地歪着脑袋盯着他:“你是何人?”
他本就是偷溜出宴会,如今被人逮到难免心虚,只得虚张声势道:“你又是何人?!”
小姑娘似乎完全听不出他声音中的羞怒,反而笑着与他介绍起自己:“我叫金成馨,是丞相府千金,你呢?”
她如此这般真诚给模样倒是让他有些愧疚自己刚刚的无理,他乖乖地自报家门:
“我、我是六皇子楚宸黎…”
“原来你是六皇子呀,我从前都没见过你。”小姑娘听了他的身份不仅毫无恭敬怯懦,反而一脸好奇地瞅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玩意。
其实他也没有见过她……他自小长于深宫,认识的人大多是宫仆太监或是妃嫔皇子,他从来没有宫外的朋友。
“大家都在前面参宴,你为何会跑到这里来?”他问道。
小姑娘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头上的步摇也跟着微微摇晃,“前面的宴会一点也不好玩…所以我就跑出来了。”
小孩子的友谊来得很快,当时的他觉得自己碰到了知音。
“那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那是他第一次靠自己交了一个宫外的朋友,后来那日两人玩到忘了时间,被宫人找回时他被母妃好一顿训斥。
但他却一点都不难过,因为那是他玩得最开心的一次,不用谨言慎行更不用虚与委蛇。
后来每每有宫宴他都一次不落地参加,还常常央求着母后将金成馨唤进宫中。
在那几年中,她成了他最好的玩伴。
只是可惜,他渐渐长大,深宫中终究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皇后倒台,母妃凭借着舅舅的军权而成为了新一任的皇后。
随着大皇子母族势力的衰弱,从前并不受人重视的他一夜间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
他忙于学习各自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忙于在父皇面前展示才略,忙于与各派官员打交道。
在种种忙碌中,儿时那段无忧无虑的记忆也渐渐模糊、淡忘,他们多年再未见面。
直到他一路爬到了太子之位,父皇病逝,他靠着舅舅的保驾护航,成功坐上了那最高的位子。
他再次听到她的名字是在选秀名册上。
多年未曾听到的名字再度出现在耳畔,他心头难以抑制地随之颤动。
于是她成了他唯一一个亲自点名留下的秀女。
见入宫秀女那日他特意换上了新的龙袍,破天荒地在铜镜前站了半晌,怀着满心的紧张去见了多年未见的那张面孔。
虽然多年未见,但他还是第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她,已经及笄的她褪去了从前的稚气,眉眼间多了些独属于女子的柔媚与婉约,气质端庄高贵。
比起从前的知心玩伴,成熟后的他对面前的女子多了一份朦胧的情愫。
但他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因为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多了些从前没有的敬畏与疏离。
不管如何,她还是顺理成章地进了他的后宫。
只是开心并没有维持多久,母后亲自将他唤到了未央宫,与他说了朝局变幻,与他说了势力争夺。
那天他浑浑噩噩从未央宫出来,耳边只回荡着母后说如今金家势大,金成馨只是用来安抚牵制金家的工具,他可以宠幸金家女儿,但却万万不能让她坐上皇后之位。
早已经成熟许多的他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还不习惯将身边的人作为利用的工具。
他自欺欺人地想着,只要不予她皇后之位便可安然无事。
所以他还是任由自己整日去她的寝殿之中,夙夜缠绵,虽没有将其推上后位,但她也成为了后宫之中最得圣宠的女子。
即使她偶尔做些任性的事,他也总是不自觉地站在她的这边。
他便这样一边控制着心中的喜欢,一边又被愧疚萦绕着。
后来他通过暗中查探,知晓了金起元在背后结党营私、中饱私囊,犯下许多错事甚至对帝位虎视眈眈。
但即使他如何与金起元打擂台,都未曾想过要因此牵连到馨儿。
只是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觉得馨儿似乎变了。
两人多年朝夕相处,哪怕只是细微的变化也足以让他察觉到。
从前的馨儿只是偶尔恃宠而骄,做些任性骄纵的事情,但心地却是善良的,她从未做过伤人的事。
但那日,他看到馨儿只是因为桌上的茶水凉了未换就叫人惩治了随她进宫的丫鬟时,他第一次觉得馨儿有些不一样了。
后来她的行为愈演愈烈,虽然他一再纵着,也难免心生嫌隙,加之那时朝堂上金丞相屡屡与他对着干,所以两人的关系较从前生分了些。
接着便是俞国使臣参加宫宴,馨儿与林廷泽被捉奸在床,他一气之下将两人打入死牢,趁机将金家连根拔起。
但却没想到馨儿会从死牢中与林廷泽一起逃之夭夭。
那段时间,他终日沉溺于胡思乱想之中,有时会想起两人初识时,有时会想起从前的亲密缠绵。
他从未亏待过她半点,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做出这等背叛他的事!
于是他下了通缉令,举国上下通缉两人,他想要亲口问问她,为何要这样对他。
直到江辞卿与明修真的将那两人捉拿回来,看着狼狈不堪的金成馨,他竟也会可笑地生出怜悯来。
他本想要去亲自质问她,可江辞卿又拦住了他,那日江辞卿与他说了许多。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清醒过后心头却是无尽的怅然,从前的种种异常终于有了解释的理由,原来这一切都不是馨儿的错。
虽然他知晓了馨儿的身体已经被恶魂霸占,但他最终还是只将她关在了冷宫中,一日三餐、饮食起居都派了人照顾。
诚然,他是恨那个恶魂的,但那身体却是馨儿的,若是有一日馨儿回来了,总不至于无处可落。
身为皇帝,他被迫断绝了许多影响判断的情感,但幼年那一抹淡粉的颜色早在他成熟前便刻在了心上,成为了唯一柔软的地方。
“所以啊,朕不是没有朋友,朕的朋友只是暂时离开了,她……她以后会回来的。”
皇帝用更加通俗易懂的语言与眼前两个心思稚嫩的孩子讲了这个故事。
他觉得自己有些傻了,竟与两个稚童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脸上倏地抚上一只软软的小手,他倏地抬起头来,看着苏清蔓正费力够着他眼角的泪。
“舅舅不哭,朋友回来…”小姑娘稚嫩的声音说着哄慰他的话。
连一向顽皮的江永安也变得像是懂事的小大人一般,“表舅你放心吧,你的好朋友肯定会回来的!”
“爹爹从前便说过,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爹爹还说了,当初他就是等了十年才终于等到了娘亲。”
“所以表舅要是等上十年,说不准好朋友也回来了。”
“什么?!”皇帝坐不住了,“你说你爹爹也等了你娘亲十年?”
江永安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将自己爹娘卖了出去,单纯地点了点头:“对呀。”
皇帝脑海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当初江辞卿真的能只靠审问便看出馨儿并非本人吗?还是说江辞卿其实是亲身经历所以才敢得出这样的结论?
当初宛儿突然之间与江辞卿断交的事他是有所耳闻的,难道……
他将腿上坐着的两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放下来,急急道:“表舅现在有点急事去找你爹爹,你们两个先陪表舅出宫一趟!”
好你个江辞卿,如此重要的事情竟然不告诉他!
若是宛儿也亲身经历,他从中请教些方法,也不至于空空等了四五年之久!
待他打听出来再与江辞卿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