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华亭望着林舒的眸子里染上几分柔和,正待朝她走过来,林舒提裙扭身走向床榻,掀开一床被褥,单脚跪着爬上床。
“太傅大人事务繁忙,不回衙门里,还有闲心在这陪我小住,春华巷离皇城可不近,早起上朝要赶大半个时辰的车马,真是辛苦。”林舒边拉扯被褥,边慢悠悠的说。
沈华亭瞧着林舒生气模样,说话声怪里怪气,不觉眼底的温柔更深了几分。
“还未漱口。”他说。
“不漱了!”
“嗯。还未洗脸。”
“不洗了!”
林舒整平了被褥,又去弄枕头,在枕头上拍来拍去,弄出闷闷的响声。
那床铺本已经铺好,她随手一掀又弄乱了,枕头是新枕头,塞了满满的绒絮,本也无须拍它。可林舒就是不想理他,故拿被子与枕头来出气。
她也不知自己何故生气。大抵,是她气那间布置好的灵堂,没有她的位置;又或是气他将头白了这种事说得轻飘飘。是,他是无所谓活久,头白不白又有什么重要,也许,他身体连两年时间都没了,否则怎会一夕白了发。可这些,他都不在乎,通通不在乎。
可她在乎呀!
她怎么能忍受他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棺木里?
他又知道不知道,他一头花白头发,衬着俊俪无暇的年轻貌,会让她心都揉碎。
沈华亭缓步朝床榻走来,伸手揽住林舒的后腰,将她娇软的身子拉入了怀里。瞥了眼被林舒拍出轻微绒毛的软枕,低笑了一声。
林舒欲拉开环在腰上的手臂,颈侧微微一凉,沈华亭将头抵在她的颈侧,双臂紧拥,将人牢牢箍在怀里。
“乏了,我们睡觉?”低低的声音,有别于往常的语气。带着令林舒骤然慌乱的轻柔浅语。
他常常事务繁忙,只睡两三个时辰,即使如此,也从未在她面前说过乏累。
林舒想要挣开他的动作僵停了下来。转而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袖,闭上眼,感受被他牢牢箍在怀里。
将眼尾的一点洇湿压了下去。
许久,她轻轻点头,混着一点点鼻音,说:“嗯。不漱口,不洗脸。”
沈华亭低低的又笑了一声,“不漱口,不洗脸。”
林舒在他的怀里反转过来,望着他垂眸看向她的眼,安静的对视了好一会儿。她微微的仰头,吻了吻他的唇,他亲了亲她的眼,她又吻了吻他的唇,他笑着又亲了亲她的眼。
沈华亭将被褥揭开,放林舒躺了进去,自己才躺下来,手臂环着她的腰侧,将林舒仍又拥进怀里。
林舒攥着他一缕花白的发,慢慢又闭上眼,眉间浮上一缕淡淡的疲惫,感受着被褥在她的身上拉扯着盖严实。
她小声说:“我喜欢你。”
“嗯。”
“好喜欢。”
沈华亭合上眼,寻着她的唇,重吻上来。
-
夜色深深。
身着暗红色锦绣服的锦衣卫,警惕地守着春华巷的四周。
阿南屈膝坐在屋顶上,望着手里拿着的一只翡翠手镯。手镯成色并不新,只是玉质特别,是高山石翠,手镯外镶嵌了镂金的双鱼缠枝纹。
这是杀手围杀六家妇孺那一夜,娘留给他的唯一传家宝。亦是爹娘成婚之日,爹给娘的定情物。
“阿南,这只手镯我给你赎回来了,以后要好好的留着,将来等你长大了,有了喜欢的女子,亲手交给她……这可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唯一的遗物。”
蛮蛮阿姐的声音在回忆中响起。阿南将手镯握住,目光投向后院几间亮着灯烛的小屋。
满月端着水盆,从院子经过,正要推开门。
只是她忽然回头,怔怔朝屋顶望去。
晚风吹过树梢,婆娑作响。
清冷的屋顶上,空无一人。
满月怅然若失地收回了视线,手才搭上门扉,身后传来迟疑的一声:“满月。”
满月蓦然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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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一缕光,落在林舒的眼皮上。她把手习惯地伸向旁边,沈华亭已不在身边。
上朝去了吧?
想来四更便起了,身旁的被褥已没有他的余温。
这几日的朝堂不会太平,针对他的弹劾与上疏只怕是如雪片般纷纷。太傅府在春熙街上,那儿离内廷近,朝堂每日发生点什么动静,整条街都能传到。
他让她在春华巷多住几日的目的不言而喻。
林舒不愿拂了他的心意,索性装作不明白。她抚着他枕过的枕头发了一会儿呆,才掀开被子起床。满月敲门进来的时候,顶着两个黑黑的眼圈,林舒蹙眉。
“是不是和嬷嬷同屋没睡好?”张嬷嬷爱打呼,这林舒知道。
满月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又摇了下头,“不是。”
林舒视线落在满月的手腕上,她打小戴的首饰说不上多昂贵,可也能一眼判断首饰的价值。满月手腕上的忽然多出来的这一只手镯,色泽墨绿,是稀见的高山翡翠。
林舒转念想了一会,大概明白了。
“他说是送我的生辰礼物……”满月见林舒瞧着手镯出神,下意识解释。
“他,阿南?”林舒微笑。
“是……”满月嗫嚅低下头。
她本没想要,阿南坚持让她戴上。说是错过了她的生辰,礼物留着也没用处。
生辰礼物?林舒瞧着那手镯打磨得精精致致的,但色泽不新。以阿南的身份,不至于送一只旧手镯给满月当礼物。
怕不是……
林舒的唇角轻轻一弯。没戳破这一点。
满月伺候林舒梳洗,梳头时满月想起一事,犹犹豫豫中说了出来。
“我长了白发?”林舒诧然转头望向满月。
满月看到沈华亭一头花白头发时也惊得不轻。她虽然不解,又觉这两件事没什么关联,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那段日子,姑娘头上莫名其妙长出一些白发,我忍着没说。谁知后头不久,逐渐这白发自己又不见了。且也没再长出来。”
林舒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有阵子满月给她梳头时,会拉扯得头皮轻微疼。她那会整日心神不定,并没放在心上。
“我悄悄拔了几根显眼的,脑后长的,姑娘自己个瞧不见。”满月道,“可林家人也没听说谁少年白头。”
林舒一头头发细软茂密,乌黑泽亮。上一世被杨嵩害得那样,她也没头发变白。
林舒望向镜中微微泛着红润的面容安静地出神——初时魂魄附身,她每每觉得疲惫不堪,可后来不知怎地,睡一觉醒来,精力似乎又变得充沛。
她让满月将初一和十五叫进来,问过后,似乎心中有了一个答案。
每一次,沈华亭夜里都会回来。
不是一早回来,也是半夜她睡着后回来。
林舒的手轻轻搭在妆台上,垂下眼,心口窒闷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