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眼眶一红:“我在越州多方打听,妻子没了后,这几年里,不少媒人要与他袁家再说亲。袁文照一概都回绝了,还放出话,说再有媒人登门,他袁家便打出去。袁文照始终相信妻子还会回来,尽心尽力照顾着孩子。其余时候,只忙着公务。”
“得知我带去的消息,袁文照倒没发怒,只是什么话也没说。我等了约有三日,他才终于到了客栈找我。”
林舒听到这儿,便知道事情办妥了。
她交代,“晚些时候,你去东市,购买些做鞋底和鞋面子的料子回来。过个几日,再受累跑一趟越州。”
十五拱手,“夫人交代,十五明白。”
林舒喝了几口茶,看向初一。
初一也逐次交代了宋、郭两家的情况。
宋玥是武馆的女儿,门第虽说不高,但家世清白。嫁给李遇两年,夫妻鹣鲽情深,生有一子。
“李遇已经续弦?”林舒抬眼。
初一说:“据我查来,李遇为了儿子,的确找了一位填房。续弦的这位女子,品性纯良,对宋玥留下的幼子倒是实打实的疼爱。只是,李遇似乎内心觉得对不住亡妻,郁郁寡欢,累病成疾。”
初一摇了摇头,“我看他那样子,似乎命不久矣……也问过常上李家的大夫,大夫说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林舒见初一欲言又止,“还有什么消息?”
初一沉吟了一声:“坊间传言,宋玥心性高傲,脾气强势,连李遇多看旁的女子一眼,她也会不高兴,动辄还可能对李遇动手。邻居们便说,李遇这般,多半是吓的,怕宋玥阴魂上门找他的不是……”
空穴不来风,宋玥出身武馆,性子怕是同一般姑娘家不同些也有可能。
宋玥的魂魄,出乎寻常的沉默,林舒只感应过一两次。她也拿不准,宋玥心里在想什么。
“宋家人说了什么?”她问。
初一徐徐道:“宋家人对李遇较为满意,并未反对李遇续弦再娶。他们说,宋玥是在救落水的孩童时遇了难,这都是天意。”
“但是。”初一停顿,“我从李遇口中得知,宋玥不谙水性。”
“宋玥不谙水性?”林舒自然知晓这是杨嵩手底下人弄的掩盖手段。
如此说来,李遇一直认为宋玥并非溺水身亡?
“为何宋家父母不知女儿不谙水性?”林舒疑惑看向初一。
“准确说,宋玥在生了儿子后,怕水。有一回差些淹死在李遇眼前。”初一又说了些细节,“李遇说他相信宋玥会乐于救人,可绝不是在生下儿子不久后。他说宋玥心中极是疼爱儿子。既是怕水,便不会贸然下水救人,不顾自己性命。”
林舒惊讶了一会。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病症,和她重生后怕黑,也许是一样的道理。
“可怜李遇又有什么办法,他连宋玥的尸身也找不回来。”初一道,“听了我带去的消息,李遇很是激动,却并未质疑。他从病床摔下来,对着我连磕了好几个头,说是只求再见宋玥一面……”初一说不下去。
林舒再去看郭善同的消息。
看完后,轻轻闭眼叹息。
郭善同是上京小有名气的才女,姿色娇美,精通音律。出身名门却无半分虚荣之心。年轻的郭善同结识了才子李时勉,被他的气派,风度所吸引,两人互通心意。彼时,李时勉家境清寒,郭善同不顾家人反对,仍然将自己依托给了李时勉。李时勉性情亦是极好,不卑不亢,夫妻二人自立自足,做着小生意。后来没两年,李时勉才情传开,得了清流赏识,岳父才因此认了他,夫妻过上知足的生活。
只是那一次,李时勉外出染病他乡,郭善同赶去见他,却没见上最后一面。
“李时勉,郭善同……这对夫妻皆是死于杨嵩之手。”
说是染病他乡,实则是杨嵩的人所为,就为了霸占郭善同。
林舒一时又是悲愤怒上心头。
她压了压心口。
“李时勉的坟茔修在哪儿?”
初一回:“城西。清鹭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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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林舒穿戴厚实,先是去了一趟李家。李遇诚如初一所言,病病殃殃的,似乎就只剩下一副躯壳。只是他比吴家儿子又清醒许多。
一个容貌寻常,但眉目和善的女子,手里牵着个几岁大的娃娃。想必就是李遇的继室,和宋玥的孩子。
一见着了孩子,林舒的心就牵扯了一下。
猛然一阵晕眩袭来,宋玥的魂竟然直接便上了她的身。林舒意识未退,竟然与宋玥同存同在!
“小宝?”宋玥一步一步走到女子跟前,对着孩子落泪不止。
女子惊吓,李遇浑身激动。
李遇拼命忍住咳嗽,将儿子牵着,推到了宋玥的怀里,“小宝……她是你的亲娘。叫娘。”
小男娃许是像了宋玥性子,并未吓得哇哇大哭。而是望着“宋玥”,一脸茫然。
然后,小男娃回头跑到女子身边,牵住女子的手,仰着头,“爹,娘不是在这吗?”
宋玥揉着心口。
她缓缓从地上蹲起来,望着李遇。
眼神似冷似热。
“阿玥……”
李遇唤了一声,身子摇摇晃晃。他遇见宋玥这副样子,急忙想要开口解释,“我,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儿子,便,便只好……”
宋玥望了望李遇,又望了望儿子,再望了望女子,她低了低头,笑了一笑,打断了李遇:“李遇,你真傻。”
李遇怔住。
宋玥走上前来,伸手捧了捧李遇的脸,手里传来骨瘦嶙峋的触感,宋玥心如刀绞,她目光柔和下来,溢满了思念:“我打你,恼你,气你,你怎么就是不怪我呢?”
李遇深深凝望宋玥,“我甘之如饴…”
宋玥苦笑:“傻子。我就是个爱妒的母老虎,只有你才能忍受我的脾气。不过……”宋玥看向女子,“我不怪你。”
女子也望着宋玥,缓缓压下惊惧。
宋玥含着笑泪望回李遇,满口苦涩道:“她待小宝好。你既已娶了她,便不可辜负她。小宝不能没了娘,又没了爹,你答应我,要照顾小宝好好长大成人。”
女子捂住嘴,抱起小宝,连声哄道:“小宝,快些,叫娘……听话,叫娘……她才是你的亲娘!”
宋玥没再上前,怕吓着孩子。
小宝眨眨眼,轻轻一声:“娘?”
林舒闭上眼。
她捂着心口,睁眼时,宋玥已不在。
余留一声惋叹。
“阿,阿玥?”李遇身子一晃,闭眼落泪。小宝哭着唤,“爹爹!爹爹!”李遇睁开眼,上来抱过了儿子,无比痛声说:“小宝,小宝,你娘是这世上最可爱可敬的女人……她怎么不明白呢?”
林舒默默望了一会,离开李家,又去了清鹭坡。
文鸳他们担心她的身体,她却坚持,轻声说:“没剩太多时间了。”
他们听不大明白。
李时勉的坟茔上早已长满了青草。郭善同也想不到,夫妻再见,是隔着一座坟茔。魂与魂不相见。
郭善同大抵在死前,便知道李时勉死于了杨嵩之手,故而她心碎万分,“醒”时也只是以泪洗面,弹着她与李时勉的定情之曲。
林舒让十五他们把琴也抱来了,她只弹了几下,便将郭善同引了出来。
“勉郎……”郭善同一曲奏完,柔肠寸断,她在李时勉坟头洒下酒水,祭上一炷香,“你等等我。再等等。”
一阵风卷来,吹起林舒鬓边细发。
她擦了擦脸上泪痕,死者为大,也与李时勉坟茔磕了个头才起身。
“林舒,谢谢你……”风中回荡着郭善同的魂灵声。
“夫人,天色不早。是否回府?”文鸳来扶林舒,满月给林舒披回厚氅子。
林舒摇了下头,说:“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去拜见一个人。”
十五问:“夫人要去哪儿?”
“阎阁老家,雅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