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周边多山峦。红叶山仅以山论,在这其中实在算不得名山。能登高遥望上京的山还有灵山、雾山,日华山等等。
只不过红叶山上有一座红叶寺。红叶寺乃是北睢朝时期建的一座皇家寺院。也是少见的比丘尼寺。北睢朝时有大量被废的妃嫔、皇后、贵妇人,都曾在此出家为尼。
自北睢朝至大庸几百年,上京远近的寺院庙宇数不胜数,红叶寺便早已算不得什么,若是求神拜佛,上京人也多会选择去灵山。久而久之这里成了清静之地。
林舒和家人来此登过两回山,倒也不是为的进寺上香,而是秋季时这里漫山遍野的红叶。
如今正值隆冬时节,红叶落尽,寒风冷雨下的红叶山显得异常冷清。
一路上山,也只偶然瞧见一个披着蓑衣在伐木的樵夫,一两个进山碰运气的猎户。
马车驰入一条小道,直至走不动了才停下来。林舒瞧着四周并无人家,她疑惑地看向沈华亭,沈华亭替她整理好稍显凌乱的衣裳,复又戴上兜帽,缓缓开口道:“余下的路只得骑马进入或是步行。”
林舒刚下马车,方才路上瞧见的樵夫和那两名猎户竟然不知何时尾随马车而来。
几人放下手中的柴担子和打来的猎物,站直之后,朝沈华亭毕恭毕敬,齐齐单膝下跪:“太傅!”
林舒吃了一惊。原来……他们是沈华亭安排的暗哨?林舒沉默了一会。
沈华亭只扫视了他们一眼,面上恢复一贯的淡漠,“人可还在?”
那“樵夫”拱手回禀道:“阿南大人还在清风潭!自打来了之后,便一直未曾离开过!只不过……”樵夫顿了一下,“阿南大人整日酗酒,好几次都是属下们将人从山林里抬回来……”
沈华亭颌首,淡声吩咐:“你们将后车上的丫头拿担架好生抬进去。她中了蛇毒。”
两名猎户齐声:“属下明白!”
林舒上了后一辆马车看了看满月的状况,许是服用了沈华亭给的那颗紫香丹,满月的脸色瞧着没那么紫的吓人,她稍许地放了放心。
云胡给一匹马儿解开缰绳,套上了座套。林舒看了马儿一眼,微微地蹙了下眉头,脑海中记忆闪过。
她去过不少地方,但身为高官家的小姐,不是舟车也有软轿,骑马的机会极少,且母亲担心她的安危,从不让她独自骑马。
谁知上一世,杨嵩为了吓她,让她骑在马上,只为逼她求救求饶。林舒怎么也不肯屈从,宁肯将腿摔到脱臼了,她也未对杨嵩求饶一句。
好在沈华亭先上了马,伸手过来,将她拉上马背,没打算让她独自乘一骑。
沈华亭留了云胡照看满月,让初一和十五留在原地守着车马。林舒靠在沈华亭的怀里,屁股如坐针毡。
“爱妾别担心,本官骑术还行。”沈华亭说归说,将马骑得缓慢。
大约行了几里路,只见山间一口清潭,潭水旁边有一户砌着围墙的山里人家,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沈华亭下马后,便朝马上的林舒伸出手,林舒却踩着马镫子,心有余悸的赶忙自己爬了下来,双脚落了地才觉着心安。
沈华亭凝了一眼林舒微微发白的脸,没说什么。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从她脸颊上一根一根归拢。
“这里就是太傅曾经住过的地方?”林舒站稳之后,转首四处打量了一番,望回他问道。
“嗯。”沈华亭淡淡的眺望了一眼不远处那口山潭水,视线慢慢沿着四周,逐一地凝望了一眼后收回来。
这里的一切都未曾变过。
只是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却都一个一个地离开了。他不愿回来,乃是这里处处都留着那几个孩子的身影,留着蛮蛮的身影,留着沈老爹的身影。
他说:“这里是蛮蛮的家。”
林舒诧异了一下,大抵也猜着了。
她想,解家人隐姓埋名也应当不会住在这种地方,进出城反而不方便。
沈华亭今日穿了件宽松的绯色袍子,外披一件黑色的棉斗篷。山中下过雨,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枯叶无人清扫,倒是没什么脏泥,他踩着湿润的枯叶,走向了眼前这户人家。
砌在围墙上的木门本就虚掩着,他只稍稍一推,木门便嘎吱一声敞开了。
孩子们的声音仿佛飞出来。
还有蛮蛮。
“阿爹,阿行最聪明了……”
“阿行,你是不是睡不着,阿蛮陪你一起坐在这里看月亮……”
沈华亭朝屋檐下铺着草的台阶投去一眼,眸色蒙上了一层晦暗,他抬脚不缓不慢往里走。
每走一步,不同的画面浮现出来。
蛮蛮急急忙忙的从家中追出来,双手叉腰堵在门口,气呼呼的说:“阿爹不许我们随便跑出去,你们忘啦!让我看看,又是谁调皮捣蛋不听话?”
“不是我,蛮蛮姐姐!”
“也不是我,蛮蛮姐姐!”
小七和小六齐齐摇头,稚嫩地摆着手。
“又是你,阿南?”
蛮蛮伸手拎起阿南的衣领子,把人往回拽,“阿南,你比小六小七大一点,你是哥哥,不可以带着他们跑出去。让人发现就糟糕啦!”
蛮蛮总是这般。
语气凶巴巴的,实则对他们每一个孩子都如同长姐般的温柔。
沈华亭继续往里走,一步一步,面上的神情越来越淡,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浓,交织着让人无法看透的炽痛。
林舒站在两张推开的木门之间,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雨停了。
几片晶莹的雪花从天空飘落。
她忽然很想唤他的名字,看看他回头时面上的神情。却又有一丝的不忍心。奇怪的是,即便她没来过这里,也能感受到这里覆盖上了一层浓浓的悲痛。
大崇寺发生了什么?红叶山上又曾经发生过什么?梦里那几个孩子,可也曾经在这里住过,后来又为何都不在了?他们当年都该还是孩子,又是什么人如此狠心残害了他们?
林舒踩着沈华亭踩过的脚印,一步一步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这户久无人打扫的院子。
“太傅。”她唤他,抬头望天,轻轻伸出手心,“上京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