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听到这个称呼,浑身的温度在顷刻之间褪尽,一股阴凉的冷意迅速爬上她薄薄的脊背,脸上白得几无血色。
她简直不敢置信,杨嵩也在这里?
在内廷,在针工局的内室里?!
她僵硬地转过身,浑身抖得厉害。想到方才,她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更换试穿吉服,昏暗的纱幔后头,坐着杨嵩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的眼神犹如玩物,就恶心得胃里泛苦。
“哪一身都无所谓,倒是不穿更好看。”
杨嵩拨开纱幔走出来,他身量亦是挺拔,穿袍佩玉,头戴高冠。棱角分明的脸上长了双单薄狭长的凤眼,看人的时候时常半眯着。
“拜见公子…”
嬷嬷立即领着仆妇屈身行礼,脸上冷凝的一片。
不是她心狠,而是这内廷之中,若不心狠些,又怎么能安然无恙的活到今时今日?
早些年起这位杨公子便仗着杨家位高权重敢来内廷胡作为非,全不将礼制放在眼里,这又不是杨嵩头一回干这种事情了。近几年因着太傅总管了内务府,杨公子才收敛了许多,来的次数明显少了,只去上京城里霍霍。
嬷嬷只能叹一句,被杨嵩这种人看中,怪只怪个人命不好。
“杨公子,还请你自重!这里是内务府,往前一步便是皇宫内院,若无召命,公子不该出现在这里!”
林夫人压下心惊肉跳,拦在女儿的跟前,直视着杨嵩,严词厉色地说道。
林舒怔忪地看了眼母亲,心里热意流过——那日,她将“梦里”发生的事告诉母亲,母亲沉默中对她说了一句:“菀菀,娘没在梦里保护你,娘不应该。”
又说:“娘是一万个不赞同你去投靠太傅那样的人。这么做同走在刀刃上没有分别。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若是像你梦到的那样,杨家父子干的那些事情,比禽兽不如,娘便绝不能看你落到他们手里……娘宁肯你去走一条冒险的道,或许、或许还能有希望。”
林夫人知道,自己唬不住杨嵩。她也未必护得了女儿。可她是母亲,不论做得到做不到,都得挺身而出。让女儿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林夫人将女儿往后拉,杨嵩的眼神不屑一顾,在他的眼里,她只不过是一个柔懦可欺的妇人。
杨嵩朝她们母女走过来。
身边的小厮叉腰大骂:“呸你个妇人,还当自己是官夫人!在这里跟咱家公子拿的什么乔!你给我听好了,咱家公子爷前几日升官为侍郎,用不了几年就能接任老爷官职,日后见了,尔等都要称小相爷!”
林舒愕然抬起头。侍郎?杨嵩竟然未经科考便直接入了仕途,当上三品侍郎员!真是荒唐!
杨愈卿再如何位高权重,此人却是老谋深算,行事不会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即便要保儿子入仕,也不该是一跃为三品大员。
朝廷先头是杨家、太傅、与清流一派三庭抗礼的局面,林家再是倒下来,也不至于如此快,让杨家成了一言堂。
这是怎么回事?
林舒心颤,让杨嵩这样人当官,可想而知有多可怕!
小厮气焰嚣张,指着母亲厉骂不止:“小相爷来内务府,挑几个奴才回去用用,何用得着让皇帝下召命?”
骂完又冲外头吆喝 ,“来人呀,将这个对小相爷放肆无礼的仆妇拉下去,狠狠的赏她十个嘴巴子!”
王福早早领了几个小太监,隔着两间房在外候着。听到传来的吆喝,他当即带人巴巴的闯进来,发作要将林夫人拖出去。
指着林夫人嘴不饶人道:“又是你,胆敢对小相爷无礼,咱家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上次扇的巴掌,这是还没尝够呢?!”
嬷嬷与仆妇僵着身子,一动未敢动。
“杨公子对我这个妇人要打要骂都没关系,请你放过我的菀菀!”林夫人也是震愕不已,让几个小太监架着,眼瞧被拖了出去。
林舒小脸煞白。
“住手……”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她抬眼看向一脸玩味的杨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相府还不到为所欲为的地步,杨公子新任侍郎员,便来内廷撒野,只怕传到众臣与皇上的耳中,你父亲脸面也不好看。”
杨嵩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时隔多日不见,她连骨子都硬了?
杨嵩眯着眼睛,阴险的笑了起来,“我杨嵩想到哪撒野便到哪撒野,别说是内务府,便是皇帝的后宫,我若想进,也有的是法子。”
他拿起一把尺头,将林舒的下巴挑起,目光从上而下扫过她的身子。
林舒穿着妃色与宝蓝相搭的吉服,大袖垂侧,披帛曳地。她十六的年纪,挽起妇人的发髻,戴着点翠鎏金的花鸟钗子与两条白色的珠花结穗,仙姿玉色,美得不可方物。
这张脸,初见时杨嵩便生出撷取掠夺之心。
偏他们林家不识时务,他杨嵩好意要娶她为妻,拿名分供着,林家人竟也不屑。
不过,越难以得手的猎物才越是有趣。杨嵩一向更愿意享受玩弄猎物的过程。
林舒低下眼睫,强压内心的慌乱,放软了声说:“杨公子真是想要婢子母女为奴为仆,自当是我们母女的荣幸……只是婢子现在在海斋楼侍奉太傅,公子还是先过问了冯恩公公,免得相府与太傅之间,因着婢子而弄出什么不愉快?”
杨嵩的眼神如毒蛇一般阴了起来,阴冷的笑道:“别忘了你还有家人在上京,想找靠山?林舒,本公子看你的骨头能硬到几时。”
林舒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她上一世在杨嵩手里所遭受的百般折磨。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也不知突然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勇气,她眸光一沉,拍开尺头,反而向杨嵩逼近了一步,踮起脚跟向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说:“宋玥、谢玉琅、王秀清……”
“这些女子的名字,杨公子该不会陌生。”她抬起柔软的小手,在杨嵩胸口抚了一抚,抬眼去看他的表情,“小相爷?”
杨嵩脸色顿然一沉,眼神吃惊,猛地掐住她的巴掌小脸,弯身逼下来,“你说什么!?”
“太傅到——”
沈华亭迈着长腿走了进来。暖阁外慌里慌张地磕了一地的头。
他抬眼看了一眼,寒眸逐渐凝固。有那么一瞬间,沈华亭想砍了杨嵩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