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有篷的马车后,有人在换衣服!
搞啥呢?
换衣服?
对,换衣服!能惹得林有李阎王既想围观又不敢上前的,自然是志远在换衣服!
志远知道,海山和李熙不对付,爹爹因为和李熙合不来,附带就瞧自己西装革履的“洋派”模样也不顺眼,而喜欢看自己穿长衫,今天可是极有可能面见爹爹的大日子,志远特备了一身长衫,为了衣料能挺直平整,选的长衫上过浆子,奉天城离白云寺几十里路,要一早换上,坐马车一路颠簸,到了白云寺长衫早皱巴巴了,所以到了地方才换上进寺。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志远从那有篷马车后转了出来,原本身上的西装加风衣,已经换成了一领干干净净、浆洗得极挺括的阴丹士林的蓝布长衫,更显得志远丰神俊朗,如玉树临风。
志远扫四个手下一眼,扎撒开双臂,眼里含笑嘴角上翘,轻声一问:“怎么样?”
“漂亮!”李阎王语气夸张,“漂”字还带点喷射音。
对于志远,他和胖子从来都不吝啬赞美之词,但在李阎王心里,他和胖子是绝对有区别的,胖子那是为保北玄武的地位在拍马屁,而自己的,才是真正因为真心喜欢,由衷的赞美。
“哥儿穿长衫真的很好看,朱爷(即朱厚辉)就和我说过,他特爱看哥儿穿长衫。”林有笑咪咪的,眼里满是喜爱。
“既不扎人眼,又庄重大方,很好!”大鱼说的是实情。
黑子只是微笑着,他本就少言,他是志远做机密事的心腹,但体系上明心四神在其上,他还是不插嘴了。
换好了衣服,志远留李阎王在茶铺子里看守车马,带着林有和大鱼、黑子,拿上给爹爹海山和虚云备的礼物,向白云寺走去。
林有和大鱼之前中秋节去浑河堡陪海山过节,是受爹爹待见的人,黑子是和虚云和尚一直保持联系的人,志远相信,带上他们,有助于一会相见的气氛。而李阎王,有可能惹海山不快,自然不带。
他压根就没想到,等待他的会面,与他所想的,有多么残酷的落差。
志远一行,像是其他香客一样,先进了香,然后才转去虚云的僧房。
“军师爷爷!”志远给在房门前迎候自己的虚云作了一个揖,虚云把一行四人让进屋里,又忙不迭的指挥小和尚去冲茶。
志远留意到虚云的僧房与前大不同,不但窗明几净,连窗户纸都新换过了,可见虚云对自己此行的重视。
屋里八仙桌上,食品的丰盛更是没法说,显见是城里名店出的各式点心、红香的苹果、孝感麻糖、合肥寸金、五香瓜子、红泥花生,还有明显是自炒的透着香气的新鲜松子,各种盆碗盘碟,摆满了一桌子!
可志远要的,不是这些!
而虚云和尚总躲着他问询的目光,他那闪烁的眼神,还有那硬挤出来的苦笑,让志远心里七上八下的。
茶来了,虚云让着客人,又拈起一块点心,递给志远:“路上跑了这半天,饿了吧,先垫一垫,中午我备了斋宴。”
志远接过,却不吃,放下,然后起身拉着虚云的手,不让他忙活招待客人,眼里又是期盼又是担忧:“军师爷爷,我爹呢?”
丑妇终须见家翁,纸又包不住火,虚云没法子,先给志远打预防针:“远子啊,你爹……他……他没有过来,接下来的话,可能很刺心……”
志远听了,如同五雷轰顶,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口像被压了块大石头,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听着老和尚的叙述,不但志远的眼光越来越直、脸色越来越青,林有等人,也是满脸惊惧,大气儿都不敢出。
听老和尚说完,好久都没人说话。
好半天,志远突然从客座上站了起来,目光空洞,眼向虚空,像是自辩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有……我没有……”
就说这几个字的功夫,一直还端着架子铁青着脸的志远,句尾就已经带上了哭音,眼圈子也红了。
老和尚看着心疼,走过去双手扶着志远的胳膊:“远子,别这样,坐下,先坐下……”
志远看着虚云,眼神慢慢聚了焦,带着哽咽道:“军师爷爷,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只要身家性命,不要节操!生死关头,我也没答应入继李家,我答应入继,是在我爸帮我脱险之后、性命已经无虞之时,因为我爸不仅救了我,还屡次暗里救了爹爹,为感他的情义,我才答应的……”
志远强忍眼泪,顿了一顿,才能说得下去:“我没能坚守对爹的忠诚,爹怪我,我无话可说,可我真的没有我爹说的那么不堪!”
老和尚听了,心中大痛,正要给志远一个拥抱,志远却突然推开他:“军师爷爷!对不起……我知道你为我这次来,准备了很久,可请你见谅,这会子,我真的不想见人,谁也不想见,我……我要走了!”
志远不愿意让人看见他在人前流泪,急着找个没人的墙角蹲着哭去,突然就夺门而出,跑得飞快。
还在茶铺子的李阎王,正坐在凉棚里剥着茶叶蛋呢,突然就见志远奔来,后头紧跟着林有等人,志远那模样,把李阎王吓得跳了起来。
急迎上前,压着声音:“哥儿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哥儿,你这是怎么啦?”
志远根本就不理李阎王,一个晃步,闪过李阎王,就向冷棚后的马车奔去。
李阎王心里一突:哥儿这是要干吗?跑什么?这么急着上马车,也不等等有哥他们?
帮哥儿跑还是抓住哥儿,等有哥他们过来?
李阎王也是个遇事沉着冷静的,哥儿在前面跑,林有他们在后面追,在他的认知里,林有和大鱼还有黑子,都绝不可能会害哥儿,特别是林有,那是个为了哥儿,能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李阎王拿定了主意,一个飞扑,从身后对志远拦臂抱腰,准备先拦下志远,然后等林有他们过来,再问发生了什么事,飞扑和抱腰用的力道都有限,毕竟那人是哥儿,李阎王怕伤着他。
李阎王陪着小心,志远却一点也不留手,闪电般抱紧李阎王的一双手臂,伸出右腿别住其腿,同时猛力迅速向左一转,李阎王下盘功夫纵是了得,也被带着倒地,志远正要滚身倒地,砸压李阎王,李阎王不但不闪,用脚急蹬志远的支点脚,同时双臂急伸,去扶志远的身子,怕被他踹得飞起的志远摔坏了。
志远没有摔倒,借力一推李阎王的手,人就已经弹起,也不再管李阎王,径直就奔马车而去。
“哥儿!”李阎王惊叫,手一撑地,又扑了上去,第一扑是他轻了敌,志远平时就一副温文尔雅的少爷样,知道他有时也在自己房里练功,但没怎么见过,虽然知道海山教过他功夫,可哥儿三天两头的总生病,就算有练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成气候,所以他轻敌了,才被志远别住腿带倒了。
这一回,李阎王再不敢轻敌,火力全开,誓要把志远一举拿下,李阎王已经看清了,哥儿脸色铁青,目光凶狠却又有些呆滞,跑得是快,可也步履踉跄,李阎王判断,自己不但绝对占优势,哥儿的模样也不对,像失了心疯似的,要放任他跑了,没人跟在身边照顾,肯定会出事!
李阎王又扑了上去,果然,志远的反击不但没能再占到便宜,还越来越乱,明显已经失了章法。
几个回合,志远就已经被李阎王拧着胳膊制住了,这要是别人,李阎王一定把他按在车板上让对方动弹不得,可这人是哥儿,李阎王几乎是在得手的同时就松了手,然后从身后把志远抱住:“哥儿!你跑啥啊?!”
李阎王这一阻拦的功夫,后头追着的林有和大鱼就到了,大鱼最是冷静,奔向那辆有篷车,把帘子一掀对李阎王道:“哥儿这会子不想见外人,快扶哥儿上车,我们走!”
林有本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听大鱼这么一说,如醍醐灌顶,眼下什么都不重要,让哥儿不把他们四个也当是“外人”最重要,不然哥儿真的一个人不知跑去哪里,可怎么是好!
林有上前从李阎王手里扶过志远:“哥儿,后头你干爹正追来呢,你不想见他是吧,快上车!”
四神之间自有默契,互相打个眼色,林有把志远扶上车,李阎王早跳上了车辕,扬鞭打马,车子立即就启动了,林有身子一纵也上了车,这时黑子也赶到了,本想劝志远等一下老和尚,可已经坐上第二辆马车的大鱼猛给他打眼色,黑子也就再不多言,跳上第二辆马车,大鱼马鞭一甩,跟着前面的车子就驶离了茶铺子。
黑子一再回头张望,他担心虚云!
黑子对大鱼道:“哥儿的干爹年纪大了,还在后头追了个冒烟起,要摔着了怎么办?三爷,我想去劝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