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脸一黑:“你若还当我是你的爸,就别再和我说还钱!”
偏志远也是个倔货:“爸!没有外债,没有高息,已经没了压力,我保证,我晚晚都能睡得香!”
跟着就是眼神一软,志远撒娇似的摇着李熙的胳膊:“爸——!有内债才好,身上还有债,我才会勤快赚钱,不然,人是会懒惰的。”
李熙看着志远,心里有点酸味:什么勤快懒惰,屁!臭小子为的还是和李家资产撇清,是为了向杜海山证明自己还有骨气和尊严,这是杜海山很推崇的气节,说穿了,孩子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回杜海山的身边!
李熙有点没好气,白了志远一眼:“好!那我这个大债主,现在就命令你,乖乖躺下,先睡一会!不养好身子,怎么赚钱还债?”
志远却不听话,可怜巴巴的看着李熙:“爸,我还有问题,不问明白了,睡不着。”
“啥?”
“爸,您……是不是,要杀岛村?”
李熙不满的剜了志远一眼,却仍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原来是的,因为这家伙,不但捣鼓关东军军事接管大丰,让我们损失惨重,还两面三刀,既收了我的好处,又暗中使坏,要不是我及时赶了过来,你就不只是在里头关黑屋子没吃没喝了,只怕要被人动大刑!还有,这家伙为了构陷你,装重伤,让你说着了,他的臂骨,没有断,上夹板是装样子,只是不知是不是你墩的那一下子,杯子砸在了他小指上了,小指骨有骨裂。因真的有骨伤,这上头,也不好和他计较,不然,反而暴露了我们的情报能力。”
李熙想动岛村,还有一个没说出来的、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岛村那个王八羔子,穷凶极恶,在人前输打赢要,公开的践踏他李熙的尊严!
没错气是惹祸根苗,可无气倒被人欺,堂堂李熙,岂容一个日本破落户在人前肆意侮辱?!岛村那是自己找死!
“那为什么,现在又不动他了?”
志远看着李熙,眼里除了疑问,还有期待。
“你想爸动他?”
志远沉默了一会:“爸,那岛村,在里头威逼我和他签约不成,就给了我两耳刮子,还踢了我好几脚,说这是他身为大和民族之一员,对一个胆敢伤害天照大神子孙的支那人的小小教训!”
李熙点点头,拍拍志远的肩膀:“我前头说了,杀岛村时,我们人在哪里不重要,时间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岛村明面上被何人所杀,因何被杀。可这只对单一事件,你要不自毁大丰,我找人做了他,可你一定要自毁大丰,那此人,暂时不宜动,如果他死了,大丰又毁了,过多的事件堆叠,容易被人怀疑你。”
志远点头:“明白了,不能所有和我相关的人和事,今儿这个死了,明儿那个又冒烟了。不让大丰落日本人之手,比对岛村以牙还牙,重要多了,爸放心吧,我识得轻重,我的人,也不动岛村。”
“你明白就好!”李熙给予肯定:“岛村虽然心够黑,但却不是个老谋深算的,这样的人,看似难处,却不难骗,自毁大丰真想成事,你在他面前,不妨多做几场财迷对财迷的好戏,又怕了岛村,又对贱价不甘,为了价格争个面红耳赤,假谈真拖,这样不但准备的时间有了,还能让大丰在我们手里多运行一段时间,以减少损失。”
志远点头,也是真心佩服:“善德记下了,爸高明!”
李熙趁机问:“是吗?有多高明?以对你的教导论,爸高明,还是你爹高明?”
志远一窘,这都要比?
反正他绝对不会说爹爹杜海山不好!
志远眼珠子一转:“爹教我的,是阳谋,爸教我的,是阴谋,各有千秋!”
毕竟仗着如今已经有了李熙的疼爱,志远甚至把海山,排在了李熙的前头!
李熙不满的瞪了志远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志远趁机又问:“爸,既然与岛村无关,那您为什么要我的人,也和您一起,急回长春?怕我的人也对岛村动手,和您对付岛村,有冲突?”
李熙告诉志远:“因为,你要赶紧回长春,住院装病重。这回,岛村把你告狠了,伤人罪可不轻,满铁内部,已经下令对你撤职查办。你这专员之职,已经被撤消了!要不是我力保,又极证你因以前的公伤有严重的肾病在身,你下来,就要在牢里吃牢饭了!”
“啊?”志远吃了一惊。
李熙又道:“我刚才让人迎候曾老爷子,又给他送好多礼物,就是要让人知道,你病了,还病得很重,一会去火车站,我会找人用门板抬你去,你给我老实躺着,有多沉重装多沉重,还有,到了长春,你马上就给我住进满铁医院,乖乖的给我躺个十天半月再出来,不然,日本人那头,我可不好交待!我给满铁总裁打电话时,可是已经对天发誓,说以我人格担保,你已经到了再不送医,可能随时就病死在宪兵队里的地步了。”
撤职查办?!
志远皱起了眉。
李熙看着他:“怎么?你是怕了查办,还是当官当上了瘾,不舍得那个‘专员’?”
“有爸帮我顶着,‘查办’我是不怕的,这‘撤职’……”志远苦笑:“我早就知道我这个专员当不长,我知道迟早日本人会回过味来,到时,一定会撸了我和宋世安的官,只是没想到今天我丢这个官,竟然不是因为宋世安!”
志远一脸担忧:“我不当这个专员没什么,可宋大哥怎么办?宋大哥当县长是我推荐的,我怕因我被撤职,影响到他的县长之位,而且我被撸了官,以后帮宋大哥保县长之位,就没那么便利了,日本人对富锦的大规模殖民即将开始,富锦的百姓还指望着宋世安替他们出头呢!”
“既然恋栈,逞啥英雄!”李熙不屑又不满:“你丫的在把岛村的手往桌子上墩之前,有啥后果,就没先过一过脑子?”
又被喷了一脸屁,志远被李熙的目光刺得讪讪的低下了头。
“至于宋世安,你保不住他的!”李熙言之凿凿:“新的大批移民,过几天就到了,一来人多势众,二来北满天气极寒,那些人两手空空而来,不硬圈硬抢,吃什么?住什么?饥寒起盗心,别人冻死饿死,总好过自己冻死饿死,所以,冲突难免,宋世安只要还坚持他之前那一套,他被日本人撸官是迟早的事!他还能当多久的县长,就看富锦百姓好不好命了。”
“啊——?!”志远抬起头,他是真的后悔,兼替宋世安担心。
李熙冷哼一声,黑着个脸:“为把眼前这个劫渡过去,满铁这棵大树,你还是要紧抱着的,我会设法,保你还是个小调查员,大丰事了之后,你要连这虚职也不想挂,我也随你,但有一点,你听好了:大丰之后,你给老子消停点,我不许你再以身犯险走上钢丝,好好的做你的生意、当你的善人,别再给老子惹祸!”
李熙伸手揪着志远的衣襟,把志远揪近,死盯着他:“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你说要我放心,说你这专员绝对做不长,你选的宋世安,让日本人如鲠在喉,难受得要死,保证没半年,日本人就会把你这专员给撸了,到时,你会回到我翅膀底下,做被老母鸡孵着的小鸡子。”
李熙故意恶狠狠摇晃志远:“这一回,再敢食言而肥,老子抽死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志远顺下眼皮子应着。
色厉内荏,吓唬谁呢,志远心里好笑,忍不住就抬头,一脸调皮的笑:“我那话儿,连我自己都不信,您老谋深算老了的,我就不信您真的信了。”
李熙松了手,怔怔的看着志远,半晌,神色黯然的轻轻摇头:“我何尝不知……你小子,哪一回不是应承得好好的,可结果呢?一回比一回能折腾,现在,一听到电话响,我都心惊肉跳的……”
李熙转过头,眼看虚空,好半天,才长叹一声:“唉……”
这一声长叹,反比那几大车的话,更入志远的心,让志远猛然之间,就满心的愧疚。
普天之下,能有几个父亲,能像李熙这样,容儿子一再说话不算话?所涉及还不是小事,而是生死攸关,让他最悬心的事情。
而自己,竟然还嬉皮笑脸的得瑟,引得爸如此伤感……
志远动了感情,眼里忽然间就有了水汽,伸出双手,本想抱着李熙的脖子,可想想自己说过的话,小鸡是被老母鸡孵在翅膀底下的,而不是抱着母鸡脖子的,就转而抬起李熙的胳膊,想钻在李熙的腋下,可这动作难度实在太高、还不雅,抽了下鼻子,志远终究还是放下了李熙的胳膊,改为伸手搂着李熙的脖子,把头靠在李熙的肩上,眼红声咽:“爸,善德不孝,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