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德啊,我是真的服你!”张汉贞抽出手帕抹眼泪:“我知道大丰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说来惭愧,我虽也是股东,但就一甩手掌柜,富锦都没去过几次,大丰厂从无到有,从筹建、开张,到现在如此红火,全是你胼手胝足、历尽辛劳打拼出来的,内里的辛苦,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大丰,就像是你的孩子一样……”
被张汉贞说到痛处,志远忍不住就喉哽眼热,泪水盈睫!
志远对于大丰,真的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大丰,是他的心血结晶,是他的骄傲!
裕东火磨是志远名下的第一家大型现代化工厂,但裕东的开办,好歹还有个识途老马张老爷子任总经理,主持了整个裕东的筹建,志远没少往奉天跑,但毕竟不用自己全盘操心。裕东的开办让他有了跟张老爷子学习创业的机会,到抢建大丰,志远学以致用,不但出任大丰的董事长,更是亲自出任总经理,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好不容易把大丰办得红红火火,如今,却要亲手将大丰毁去!
张汉贞抹干了眼泪,毕竟是郑家的领军人物,她知道眼下有很多事情,比伤情感怀更重要。
张汉贞问志远:“善德,自毁大丰,我们已经有了共识,但大丰真正的股东,不止你我,还有李大先生、张会长和ton先生,自毁大丰,你准备是咱们自己悄悄做,还是先征得其它股东的同意?”
志远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强自平复心情,掏出手帕印去泪水,转头反问:“姐看呢?”
张汉贞道:“张会长和ton先生之所以会投资大丰,缘于李大先生,其实,大丰真正的大股东,是李大先生,这么大的事,如果瞒着李大先生,既不公平,你以后的日子也难过,怕只怕……李大先生会不同意吧?”
张汉贞轻轻叹口气:“这不仅涉及几十万资金的损失,万一一个不小心,露了马脚,那就还会被日本人坐实破坏军供之罪,这可不仅是丢生意丢前程了,搞不好,小命都要搭上!”
志远点头:“姐分析得很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准备这事,由我一手操办!万一事败,也能把损失减到最小。对其他股东,保护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让他们知道,让他们也以为,大丰之毁,就是一场意外。”
话虽这么说,但志远心里真正的想法,是此事还是会与李熙先通通气,抢建大丰是李熙拍的板,初衷是挤占原料市场和成品市场,限制和阻止日本人按移民规划在北满建立罐头厂并将产品用于军用,志远相信李熙,会理解并支持自己。
但这不宜和别人说,即使这个“别人”,是可以肝胆相照的张汉贞!
越少人知道越安全,连对张汉贞都不说实话,才是对李熙和李家最好的保护!
张汉贞点头:“这样好!ton先生就不说了,李大先生和张会长持的是暗股,咱们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日本人知道他们和大丰有关联。”
跟着就表明态度:“善德,这事,你想一手操办,我知道,你这是为了保护我和其他几个股东,可今天,我把话搁这儿:虽然我是个女人,但弱肩也能担道义,这事,我和你共担!”
“姐!这种事,经手的人越少,才越安全!”
张汉贞手一摆:“别说了,我心意已决!放心吧,我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郑家也还颇有几个忠肝义胆、嘴巴牢靠又能干实事的人,有我加入,对你行事肯定会有助益!何况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再瞒着我,有意义?”
志远忽闪着睫毛,不说话。
张汉贞烦了:“你痛快点行不,比我这个娘们还磨叽!我告诉你,趁早儿答应我,不然,我和你没完!”
志远长睫一闪,白了张汉贞一眼,心说我就不带你玩,你能咋地?
看志远那死不松口的样子,张汉贞就知道威胁他,起不了作用,忙换上一脸诚恳:“善德啊,姐虽是女流,也明大义,你想护着姐,好意姐心领了,姐护弟之心,望你也能体谅体谅,大丰名义上是你和我共同开办的,一把火把大丰烧了也不便宜日本人,也是我最先说的,我撩话头,倒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你觉得,姐会过意得去?分红时我拿钱,有事时我没了影,你觉得,从此以往,姐的心还能安?还吃得下睡得香?偌大的中国,被个小日本欺负,为啥啊?心不齐!如果咱们中国人都心齐,还怕鬼子逞豪强,成天价抢我们这个抢我们那个的?”
张汉贞站起,给志远一躬:“善德,姐倒过来给你行礼,大丰的事,就让姐和你齐心协力吧,这不是为了谁,是为了我们的子孙,我不想看到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以后也受这份亡国奴的憋屈!”
志远被感动了,忙站起来:“姐,您为长啊,怎么可以对我行礼,快请坐!好!我答应您!”
“这才是!”张汉贞欣然落座,将身子隔着桌子向志远一倾,压着声音轻轻的问:“你打算,这事怎么搞?几时搞?”
志远又忽闪起睫毛,但这回,张汉贞耐心的等着,不催他。
想了一会,志远也向张汉贞将身子一倾:“姐,自毁大丰,方法就是姐所说的——烧!这事,既要做得隐秘,决不能让日本人抓到我们自毁的把柄,又要做得利落,确保一把大火,就把大丰烧得干干净净,啥也不给日本人留下!眼下,先和岛村周旋着,假谈,真拖!我今天临走时和岛村说的那话,就是想让岛村以为,我们不是不卖,而只是对他开的价格不满意,想岛村把收购价格抬高,那犊子,压根就没有多少钱,我们开个天价,再和他慢慢磨,能拖他个几个月也是好的。只一点,我们决不让他染指大丰,一股也不能卖他!”
张汉贞皱了皱眉:“为什么还要和那瘪犊子周旋?你就不怕夜长梦多?”
志远眼神一暗:“当然怕!最怕啥?最怕关东军压根就不管岛村这头和咱谈得如何,突然之间就军事接收大丰!所以,我们哪怕是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毁掉大丰!”
看张汉贞还是疑惑的看着自己,志远耐心的解释道:“你以为,我想和那瘪犊子周旋?我想天天提心吊胆啊?可眼下不能说烧就烧,不到图穷匕见,这么快就认输也太窝囊了!再说了,毁掉大丰容易,让日本人抓不住我们的把柄难,这事,得周密布置、得有时间做准备。”
志远顿一顿,看着张汉贞:“大丰能开一日是一日,毕竟现在,大丰厂的几百工友和他们的家人,还指着大丰吃饭呢!且大丰瑞生意红火,多做一天生意,我们也多少能回些本!姐,您别骂我,也请您相信,我没掉进钱眼里出不来,不管岛村那头有没有风吹草动,只要形势不对,该动手的时候,我决不会犹豫!”
张汉贞点头:“我所担心的,你已经都想到了,这就好!但这有个问题——”
张汉贞的嘴角,挂上了狡黠的微笑:“听你的意思,你根本就不让岛村染指大丰,难道你就没想过,先把厂子卖给岛村,然后再一把火……”
志远苦笑:“怎么没想过,烧人家的痛快,烧自己的心痛死,我又不傻!可是,我们不傻,日本人也不傻,烧自己的,说是失火那就是失火,因为没有一个将本求利的商人,会烧自己的厂子!烧日本人的,可就不好过关了!何况,让岛村把手伸进大丰,我们想烧厂子,可就没那么方便了,更何况,岛村那瘪犊子,压根就没钱,他就想着空手套白狼呢,那四十万,你再给他个一年半载,他也拿不出来!”
张汉贞大点其头:“分析得透彻!”
又问志远:“听你的意思,你是准备让大丰‘失火’了?”
志远道:“‘失火’或是被‘仇家纵火’,但有一点,必须能够撇清我们自己!为了确保只毁厂子不伤人,又让这火没人救、也救不及,这火,必须在工友们都下班后的后半夜开始烧!”
张汉贞有点担心:“我只担心,这火,不容易烧起来,特别是车间里的机器,那都是铁疙瘩啊。”
志远胸有成竹:“放心吧姐,加工车间和成品库什么的,不用担心,很多人以为,鱼不会烧着,其实啊,鱼有油,一旦烧起来,您瞧好吧,那火高得,能和火焰山似的!至于罐装车间里的机器,让你说着了,在我说越早知道他们的底牌,我们才越有时间做反应的那时候,我就已经有主意了!”
志远往张汉贞跟前一凑,带点调皮,表情坏坏的:“罐装车间外东北角那间小房子,姐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那是机油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