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好一会,林有等来的是志远淡淡的四个字:“我知道了。”
哥儿没有发火!
林有松了一口气,想着再劝,可抬起头,就看到志远平静但冷漠的脸。
“有哥,你出去吧,我要睡了。”志远冷冰冰的,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林有。
不给机会也要说!林有硬着头皮,还是再劝了一句:“哥儿,就算是被日本人逼着,也不能绑人家老娘啊,这太损阴德!宋大哥不肯当汉奸,那是他有骨气,咱不能这么帮着日本人对宋大哥下狠手,逼着宋大哥当汉奸!”
冒险硬劝,林有拼的是哥儿能念他的忠心和情义,不会把事情做绝,林有相信,自己内心的挣扎和苦楚,哥儿他一定能看出来,以哥儿的为人,他不会不怜惜。
志远没说话,斜着林有,脸色更加阴沉。
多少次面临险境,林有都可以泰然自若,可这会子,竟然心里发慌,额头沁汗,他知道这会子如果再顶着,很可能那小祖宗就要翻脸了。
那小祖宗可不仅仅只是东家,还是林家全家的恩人,是他的偶像,是他愿意无微不至照顾的人……
可因为怕那小祖宗翻脸,就由着他犯错?干那缺德带冒烟的混帐事?
不可以!
林有固执的上前一步:“哥儿!哥儿这么做,若被老爷子知道了,你觉得,老爷子还会再原谅你?”
眼见得哥儿不肯听劝,林有只得搬出顺天老爷子,林有知道老爷子在哥儿心里的份量,这话对于哥儿肯定会很刺心,但总比看着哥儿犯浑要好!
“有哥!”志远一声断喝,目光凶狠得让人害怕。
志远的眼神实在太狠厉,林有只能低头闭嘴。
过了一会,志远似乎压下了火,脸色阴沉的逐客:“我说我要睡了,叫你出去,是我没说清楚,还是有哥今天耳神不好?!马上给我出去!”
当晚,林有巡视过灯火、值夜,临睡前,照例去看志远时,平时一推就开的房门,怎么也推不开。
门被哥儿,从里头,插上了。
林有晚上睡前,总要去看看志远才放心,现在哥儿虽然晚上的寒咳已经好多了,而且又已入夏,可北满的夏夜还是很凉的,林有怕志远踹了被子。
门进不去,林有站在门外,心里沉甸甸的,那小祖宗,这回,是真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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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志远召四神到他房里吩咐事情。
这天四神在的只有林有、大鱼和胖子三人,李阎王昨天一早就被志远差到同江办事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
志远吩咐的全是罐头厂和明心堂的事,吩咐完,就挥手让三人去忙去。
林有感觉有点出乎意料,走到院子里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大鱼。
大鱼看他一眼:“有哥,怎么还愁眉苦脸的的?”
林有看看左右,他和大鱼可以无话不谈,昨晚的事,他已经告诉了大鱼。
林有叹口气:“哥儿刚才没提绑票的事,也不知是哥儿打消了主意呢,还是另派别人去做。”
大鱼低声的劝林有:“哥儿因有满铁当叉杆(即撑腰的),走南闯北的多威风、多方便!这些好处,当然不是白给的,哥儿当着日本人的差,能完全不做事?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哥儿的为人我们都知道,必是被日本人逼得没办法了,才不得不绑宋大哥的娘,哥儿不是说了他不会真的伤害宋大哥的娘吗?咱要信哥儿,信他做事会有分寸。”
劝完,就是严正的警告:“有哥,你昨晚顶撞哥儿,哥儿今天虽没言语,可脸拉得老长,这事,你不能再管了,再管,一旦他扔下狠话要你走,可就回不了头了。”
“怎么可以不管?”林有眼神一暗:“哥儿最看重的人是谁?是顺天老爷子!咱要真为他好,就引他走正道,让他终有一天,能重回浑河堡,和老爷子父子团聚。”
大鱼听了直皱眉:“天下只有东家管伙计的,哪有伙计敢管东家的?有哥,听我一句劝,我不能看着你吃苦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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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有以为他不肯去绑宋世安的老娘,志远就会暗里安排别人去,志远手下人才济济,不愁没人用,不说黑子和长嘴等人了,命都是哥儿给的,就四神之内,连大鱼都不会像他这样,明着违令,更别说李阎王和胖子了。
大鱼人极灵透,林有相信大鱼若认为上令不妥,会权宜变通,让做出来的事,既不太伤天害理,也能对哥儿有所交待;而胖子,哥儿对他有救命之恩不说,之所以能成为北玄武,是哥儿破格提拔的,哥儿的话,对于胖子来说就是圣旨,胖子必然遵从;至于李阎王李少堂,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哥儿绝对的亲信,在李阎王眼里,哥儿简直比他亲爹还亲,只要是哥儿吩咐,那犊子都必然全心去做,压根就不会管那事儿是对是错。
可出乎林有的意料,这头还没和大鱼嘀咕完呢,就见哥儿出了屋,一身短打扮,头上还扣顶草帽,一副本地庄稼人的打扮,到了院子里,就要两个伙计,帮他套车,又叫找条大麻包袋子,还叫备好绳索,并空箩麦草等“行头”。
林有心中一凛,赶紧带着大鱼过去:“哥儿,你这是……难道,你要自己亲自去绑票?”
志远狠狠的瞪了林有一眼,没搭理他。绑票,说得他好象是土匪一样。
林有一看不对头,忙向大鱼递眼色,在院子里的胖子也是个醒事的,马上也凑了过来。
大鱼忙低声问:“哥儿,你这是,要去宋家屯?实在要去,也不用您亲自去啊,派人去就是了。”
大鱼这话说得可婉转多了,志远瞟他一眼,除了是给大鱼脸面,自己去哪也真的要交待一声:“我是去宋家屯,这事我亲自去办,就我一个,不带人。”
“啊?!”林有等三人不约而同,低低惊呼。
胖子急道:“这怎么可以,哥儿非要去,我陪哥儿去!”
“不用了!”志远扫一眼左右,眼前就林有等三人,尽可以说体己话,也可以放狠话:“你们好好的,把我刚才交待的事,做好了。至于宋家屯,我一个人去!不过是一个老娘们,我还应付不来?!”
说着,特别瞟了林有一眼:“给日本人当差的,是我,这汉奸,我一个人做就够了,你们又不领日本人的薪水,犯不着也给日本人当狗腿子,你们做好明心堂的事,当好我的狗腿子,就足够了。”
志远说完,走向马车,从伙计手里接过鞭子,就赶车驶出了货栈大院。
看着马车远去,胖子是一脸懵懂,哥儿今天是怎么了?哥儿对大鱼一向客气,可今天不但自嘲是汉奸、是狗腿子,还称四神是他的狗腿子,可就把大鱼也包括在内了。
林有苦着脸,心里是拔凉拔凉的,那小祖宗,真的生气了!
大鱼则是紧紧皱着眉,先是在心里骂:你给日本人做事当了狗腿子,那我们是什么?狗腿子的狗腿子?呸!你才狗腿子,你全家都狗腿子!继而是在想,哥儿为什么如此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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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坏事做尽,命却很好;有些人,一向行善积德,偶尔干一件半件伤天害理、缺德带冒烟的事,立马就遭受天遣,比如志远。
林有的心再凉,也仍不放心志远,估摸志远走远了,就叫过长嘴并一个伙计,要他俩去“收一笔款子”,实则是让两人,去追志远,暗中保护,生怕志远有个闪失。
结果快中午的时候,长嘴骑马回货栈急报:“哥儿出事了,得了急症,痛得他在地上打滚!”
“哥儿人呢?”林有急问。
“在厂子里!”
在赶往罐头厂的路上,盘问过长嘴,林有等人才算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长嘴带着那伙计,才过了宋家屯,往北走不到两里路,就见哥儿赶着马车迎面而来,哥儿马车上有个鼓鼓的麻包袋子,一看就知道哥儿已经得了手,按林有吩咐,两人必须“暗中保护”,可哥儿的模样实在不对劲,蜷曲着身子,似乎恨不能趴在车辕上,表情痛苦,长嘴当机立断打马赶了上去,把哥儿身子扶起时,吓得不轻:哥儿表情痛苦,浑身都汗透了!
原来哥儿很顺利就得了手,以也是去进香能顺路捎上宋世安的老娘为由,把老太太并跟着的一个仆妇哄骗上大车,找个没人处把那仆妇打晕扔在路边,把老太太捆结实了再堵上嘴,塞在麻包袋子里,就往回赶,可随着一个甩鞭的动作,不知是不是因此把腰闪了一下,立马就感觉像是拉伤了似的痛,开始还以为是扭到腰了,可后来越来越痛,知道不对,可也没法子,死咬着牙把大车往罐头厂赶,因为绑的人票准备关在厂区里。
是长嘴代替志远把车子赶到了厂子里,按哥儿吩咐,来货栈这边叫黑子,说绑来的人票,今晚由黑子看押,除了黑子,别的任何人不得接近,还交待要林有等人严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