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涵养是好,但他最不愿意的,就是在杜海山面前,丢份子!
一时间更是想起志远入继那天酒后叫喊的那句“胡言乱语”:“我不是三姓家奴,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只姓杜?
这是何等的混帐和荒谬!
都已经入继李家了,你只姓李!
老子可怜你,准你日后得到杜海山原谅时兼挑李杜两家,竟然还不知足!还妄想让那杜海山,爬到老子前头去?
就是因为这个,李熙表面上没什么,肚子里却窝了一肚子的无名火!志远一个玩笑,被他逮到机会就发作,狠狠的训了一通。
李熙沉着脸,看着窗外,路边的树木电杆,飞速后掠着。
心情平复好些了,从窗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对面铺位上、已经乖乖听令、上床补觉的孩子。
却意外的发现,他的善德并没有睡着,而是正用手肘撑着,微抬着身子看着自己,眼神是那样的可怜,带点胆怯,充满着讨饶的意味。
李熙的心,忽的就是一疼!善德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早有杀伐决断,在自己面前肯听话,肯认错讨饶,是因为他不想自己难过!
他的善德,是很在意杜海山,但他也在意自己!
“还不快睡……”
还是嗔怪的语气,但李熙的声调,已经温柔多了。
怕孩子心里还有疙瘩睡不着,李熙还起身过去,把志远按在枕上,轻柔的帮志远掖好了被子,才退回自己铺位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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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晚上回到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李熙换过衣服,就把志远叫到书房,一开口就是大事:“富锦的罐头厂,要尽快筹办!如你说的,产品主走出口外销的路子,但规模格局不能小了,罐装生产线更加不能只限一条,两条起步,要立意把这个厂子,办成有成名品牌的大厂,让产品,行销世界!”
志远听了一愣,看着李熙:“爸,我和贞姐合作开厂,你为何如此看重,这里头必有缘故,能告诉我吗?”
李熙神色冷峻:“富锦一带,水产资源丰富,人口却不多,日本拓务省盯上了这块肥肉,准备在日本搜罗渔民数千人,移民到这个地区进行大规模的渔业生产,还准备择址建罐头厂,生产罐头供外销和军用,你别问我这消息是否可靠,你要做的,就是和日本人抢时间,尽快投产,抢占原料市场和成品外销市场,让日本人即使明年真的移民成功,也得打消建厂的计划,让当地打渔为生的汉人和赫哲人,不至于被日本人强行驱离最好的渔场后,还要受日本人罐头厂的二次盘剥!”
志远惊讶的看着李熙,虽然李熙不准他问消息是否可靠,可志远心里明白,这消息,绝对可靠!
李熙最恨日本人向东北殖民,认为这会让中国人亡族灭种,所以对日本人的殖民相关情报一直最上心,前不久,李熙才通过张其先,将搞到的日本拓务省和满洲国和组的日满移民会社的移民规划,交给了梅子瑜。为此,远在大连的张惠霖,还又给李熙送来了他最喜欢的红豆酥和莲子酥呢!
此事不小,志远不敢怠慢:“爸,您放心,以前,我也参与过您和张会长联手与日本商人的暗斗,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这建厂的资金……只怕二十万都打不住……”
李熙一副胸有成竹状:“这个你不用担心,罐头厂设四股,你一股,张汉贞一股,我出一股,惠霖兄最爱的就是和日本人斗了,而且总和我说,最怀念以前我们一起为中国人、为民族工业争取利权的那些日子,我相信,他要知道了原委,必定会出手支持,所以,他也算一股,我知道你手头紧,你的一股我先垫着,”李熙说着,白了志远一眼:“说了多少次,一家人,有难处就和我说,再和家里撇清,我可就真生气了!”
“是……”志远轻声应道,为了海山,为了自己的骨气,他还是希望能与李家资产撇清的,但这回,是为了和日本人抢时间,他不会迂腐。
李熙伸手搭上了志远的肩:“但这四股,是暗的,明面上,只由你和张汉贞合作,我和惠霖兄都不好出面,郑家一直在北满经营各种生意,富锦离佳木斯又很近,由郑家出面,才没那么扎眼,让日本人就算是有疑心也不好说什么,明白?”
“明白!”志远立即答应:“郑家那边,我会好好的沟通说服,我也相信贞姐有肝胆,会勇于承担!”
对于富锦办厂,李熙先让志远构设筹办的要点,然后耳提面命、谆谆善诱,细细的对之逐一分析批评,志远认真倾听,每当这种时候,李熙都能过足当老师的瘾,而志远则会虚心学习,并受益良多。
最后,李熙问志远:“你还要上学,富锦厂的筹办处,你准备让谁抓总?”
兹事体大,虽然志远心中早已有了人选,还是忽闪着睫毛又考虑了片刻,然后抬眼看着李熙,语气坚定:“大鱼!”
“你新进四神中的那个老三、南朱雀大鱼戴马华?”
“对,是他!”
李熙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裕东火磨开业之后,我相信很快就会财源滚滚,因为你用对了人!”
李熙这可不仅是赞扬,而是为了口气一转质疑志远:“你把裕东火磨交给张老爷子帮你打理,是明智之选,他不但熟悉技术、管理和行市,还在心底里视你为林家少爷林大宝,有为你尽忠,在你身上,兑现他忠于林家的承诺的意思,还有在你身上,重现当年他辅助林家神算子白手起家创造辉煌的情结,所以他对裕东火磨是极之上心的,够拼命,经验魄力也足够,可戴马华,并无办厂经验,富锦厂的筹办处主任,为什么是他?!这么大的投资,你就不怕打水漂?!”
跟着瞥志远一眼:“你要是没有合适的人,我可以给你一个人,孙家玉,曾经是我的学生,留学过日本,有工厂开办和经营经验。”
志远淡淡一笑:“孙家玉可以任罐头厂筹建处的副主任,开业之后,也可委任他为常务副总经理负责经营,但在筹建期,筹建处的主任,我还是属意大鱼!”
“哦?为什么?”
“因为,他最合适!”
虽然已近半夜,志远的脸上却没倦容,反而是一脸的自信和骄傲:“爸与德英法日各国买办关系良好,销售我们有人脉有资源有渠道,而原料市场呢,这是我们以前不曾涉足的领域,富锦一带还地广人稀没有大的市场!当地以打渔为生的人,特别是赫哲人,如果不肯合作,那就不但是原料成本高,甚至于厂子建好了,机器开动却没有足够的鲜鱼供加工,那我们的厂子,就是一个笑话!所以在筹建期,就要先解决原料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得有一个人,能交好收服大量的渔民和鱼贩,而大鱼,有这个能力和魄力!”
“哦?”李熙脸上已微有笑意:“不错,抓住了重点!”
这种时候,往往是父子之间交流最没芥蒂时候,志远仍习惯性的将李熙看着是自己的导师,能获得严师的赞许,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
志远抖擞起精神:“首先,大鱼在跟随我之前,就是鱼贩子,他的爹,又是有名的鱼把头,能联络上的捕鱼好手很多,大鱼自己,除了武艺高,水性更是没得说,一个猛子扎下河,徒手就能抱上一尾金翅鲤鱼来,所以大鱼,对于渔民和渔业,都极熟悉,是行家,是里码人,加之他人情事故上甚是老到,在渔业行里又颇有侠名受人待见,不论是招人组建我们自己的捕捞船队,还是收服当地渔民及鱼贩子的人心,让他们愿意与我们的厂子合作,我相信,在这上头,孙家玉是根本不能和大鱼相比的。”
李熙微微点头,志远兴致高,这模样他爱看,他喜欢孩子拿他当导师、当知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次,”志远又道:“大鱼这人确实能干,还看得远!大鱼这人,是跟随我的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受过我深恩的人,不是我不想施恩,而是这个大鱼,做事滴水不漏,把他的一家子也照顾得很好,让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能对他施恩!而此人之能干,不但交给他做的事,每一件都能办得极之妥当,还目光远大及独到,知道为他人着想,照顾平衡各方利益,以此为东主谋求最大化的长远利益,不会因小失大,让人放心。”
李熙听了,微微一笑,看着志远的目光,意味深长:“你于他,并非无恩,知遇之恩,也是恩。”
这是夸自己知人善用呢,志远对于李熙的夸赞,还是很稀罕的,眼睛亮了脸上红了,看得李熙心生爱怜,忍不住就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夜深了,你还要把事情交待下去,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