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愣了一愣,告诉李熙:“我爹临上火车前一晚告诉我,说给我新配的丸药,两大瓶,有百多粒,在家里五斗橱的最上格,里头蓝皮面的套子里,放着爹这些年给我配丸药用过的所有方子,还说,若爹不在,吃了丸药还压不住出现上亢时,得赶紧出关去找我祖师爷爷救命。”
李熙听了,感叹一声:“你爹当时,肯定是知道自己要和你三大爷一起冒险行刺了,这才……”
志远点头,一串眼泪无声的就滑落了。
与爹爹在一起的种种往事,一时俱涌心头!
志远永远不会忘记,爹爹当年在白云寺,对因红毛丹毒发作已经奄奄一息、还掉光了头发、满背毒疮、浑身已经散发着恶臭的自己,说过的那番话:“不是亲生的咋啦?你从小是在我臂弯里长大的,在三江好那会,我从自己嘴里省下粮食,自己饿着,也要给你吃饱,你晚上尿了炕,我把干的地方腾给你睡,自己睡在被你尿湿的地方,到你大些,回了浑河堡,每天晚饭的那一个荷包蛋,我都要分半个给你吃!我和你,不是亲生,却是命里注定的父子!我知道,你是个孝心的孩子,你怕你现在这样子,让我难过,想避开我,你可知道,不管你臭了还是烂了,都是我的心尖尖,你给我听好了,咱俩父子,一条命,你要死了,我上阎王殿陪你去!你敢轻命,就是害你老爹!”
志远突然就又不甘心了!
自己真的,已经无力再为爹爹做什么了么?
不!
再难的事,拼着一死,有什么不敢做!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李熙看到志远脸上挂着泪,但眼睛却突然定定的看着某处,眼神里带着绝决的狠劲,李熙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忙用手推推志远:“善德,怎么了?”
志远用手抹了抹泪,抬头看着李熙,无比坚定的道:“老师,我不会去英国,我会回特训班去,我不要我爹爹,入那森田的眼!哪怕只是一成的希望!我也不要老师,受我的连累,我若失踪,森田肯定会怀疑老师,老师是我的担保人!”
又急切的拉起李熙的手:“为了李家,我回特训班,不是自己回,是您扭送!”
跟着就是在李熙身前一跪:“就按老师说的,其它不变,只把我爹换成燕九,不再伪装现场,李阎王我也自已扛下,背我回家的人,我只死咬定是个不认识的人,不知为何正好经过河边深坑那里,燕九见有人来,受惊而逃,我求那人,把我背回了家,那人把人背到家后就走了,没留下姓名。”
说完,志远伸手轻摇李熙的手:“老师看得透彻,伪装现场,确实风险太大,一旦被森田发现破绽,我们全部会被森田坐实为三大爷的同党,那可就大发了,也冤枉死了!不伪装现场,才可进可退。老师就说,听我说在通缉令下发后,并没有及时向森田坦白和三大爷的关系,大急,也不顾我还身受重伤,第一时间就给森田打电话,说明此事,如果森田认为我有嫌疑,尽可带回特训班审问。这么着,李家和李阎王都能兼顾到,求老师成全!”
李熙冷冷的:“你这是找死!”
“老师,置之死地而后生!老天让我听到了森田要严查粪车,就在我着急不知如何才能通知我爹时,老天又派我爹掳了我,这或许就是天意!我爹知道不能用粪车,撞在森田枪口上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如果他们侥幸逃脱,我的罪就有限,只是因为害怕麻烦,没有及时向森田坦承和犯人以前就认识而已,老师不难把我再捞出来。如果我爹他们失了风……我就实招因那是我爹,有心替他隐瞒,所以自已编了个燕九,老师是毫不知情的,这样也不会连累老师。”
“天真!”李熙生气的跺跺脚:“你丫的今天第一天跟森田?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森田过招了?老虎凳电椅辣椒水,你受得住哪样?森田六亲不认,谁的面子也不给,你别以为有我罩着你就能免于刑讯,在森田手里,就没有他撬不开的嘴,到时别说保你爹了,他要你咬谁你就得咬谁!”
志远的眼睛出人意料的沉着明亮:“森田也有他撬不开的嘴,张建新!”
李熙惊讶的看着志远,志远之前的目光,不管是伤心决绝还是悲愤,都多少带着呆滞,可这会子,这小子的眼神竟然是活泛的,闪着聪慧的光。
“张建新之所以成功,是因为逻辑上没有破绽,我的谎言,也请老师帮推敲下,看怎么说才能更站得住脚。”
志远仰起一张脸,看着李熙表明决心:“时间紧迫!老师,英国我是不会去的,那里没有我爹,也没有老师,没有熙德堂。您若硬要我去,您收到的一定是我的尸体。反正是死,请老师让我放手一搏,让我死得瞑目。若有侥幸,便是善德有缘侍奉老师一辈子!”
志远说完,恭敬的给李熙叩了一个头。
李熙一脸悲悯的看着志远:“我送你去英国,担着天大的干系,你倒反过来以死要挟我!”
边上朱厚辉大急,上前劝道:“哥儿,你这是做什么!杜海山把你打成这样,你还为了他,为了那只有一成的希望,去拼这个命?去英国读几年书,等这边风平浪静了,自然是可以再回来的。”
见志远不为所动,又劝:“实在不想去英国,也不用走这钢丝啊,继续假装不认得庆文秀不就行了,就说被人打了,也不知是谁,不知为了什么!”
志远轻轻摇头:“辉叔,这个你以为我和老师没想到?这个盖子,早揭早好,越迟越被动。现在揭,老师还可以落个‘主动督促儿子坦白’,过后要让森田翻出来,非让他诬陷个‘庆文秀同党’不可。”
朱厚辉求证似的,转而看向李熙。
“不错!”李熙幽幽的道:“原本,你装病回家,我就要把这事,主动通知森田的。通缉令已下发两天,你不回家,我还有借口说联系不上你,不知你是否已向组织坦白和犯人的关系,如果你到了家,第一时间就要盘问你没有坦白,没有,就要督促你自首。”
志远抓着李熙的裤管轻轻的摇:“求老师,现在就给森田打电话吧,我受老师恩德,请老师给我这个能撇清李家的机会。”
李熙看定志远:“善德,我把利害说明,你再好好想想。去英国,那边是自由的空气和优渥的生活;而老师一旦给森田打了电话,以森田心性,他一定会怀疑你隐瞒的动机,甚至把这些天总抓不到犯人的烂帐,都算在你头上,等着你的就是严刑拷打,你熬得过酷刑,不过是把森田的目光,暂时移在一个已经死无对证的燕九身上,你若是熬不过酷刑,你会说些什么,呵,只有天知道!但有一样是现在已经肯定知道的,那就是,万一你爹失了风,你可就死定了。”
志远看着李熙,目光饱含温暖之意:“打电话吧!我不要我爹,入森田的眼;也不要老师,因我而受累。”
李熙喉结上下窜动好几次,终于伸手拉志远起来,扶志远在床沿上坐下:“你可知这电话一打,我能为你做的,就很有限?张建新被森田抓后,他爸官高位显,可去森田那走了一趟,连儿子都不肯见一面,就和森田说要和儿子划清界线,脱离父子关系,你说,张老头是薄情还是明智?”
“明智!”志远语气肯定:“张老头不这么做,只会白白搭上自己和张家!”
李熙点头:“是的,因为张建新案的性质已定,张老头知道根本就无力回天!”
然后看着志远严肃的说:“所以,你要想活,就得挺住,死不松口,就咬死是因为害怕麻烦和拷问而没敢及时坦白,这个性质,我还能把你捞出来,如果你吃不住打,按森田的意思招了供,那谁也救不了你,明白?”
“明白!”志远郑重点头。
李熙难过的拍拍志远的肩膀:“我是个家庭主义者,这个森田不是不知道,我也会借此,请他手下留情。但我也会和他声明,如果发现你除了迟报之外,还有别的违法乱纪之事,将与你断绝父子关系!我这么做,你能理解吗?”
“能!不但能理解,我还正要建议老师这么说。”
志远双目清澈明亮:“不论如何,首先都要确保老师和李家不受牵扯连累,只有老师地位稳固,森田投鼠忌器,我才有活着出来的可能,也只有老师地位稳固,赵文豪也才有希望。”
“你倒是明白!”
李熙心里是又难过又伤心,伸手在志远头顶上揉了下,抽着鼻子道:“你大爷的,这么逼着老子和你一起说这个谎,冒这么大的险,我都不知道我图个啥!”
跟着就是不忿的一瞪眼,伸手点着志远的鼻子:“等你出来,就搞立继,我要天天听你叫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