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赵文豪通的消息,李熙比森田贞男更早知道逃走的枪手是庆文秀,他知道志远是怎么想的,志远以为自己会运用自己的力量,设法比森田贞男更快的找到庆文秀,并将他安全的送走,因为自己爱他,也因为如果庆文秀出了事,很可能会牵扯出杜海山,而如果被森田知道李善德就是杜志远,就决没自己这个“李善德爸爸”的好,为免被连累,自己肯定会出手和森田斗,看谁手更快。
可李熙昨晚,根本就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因为,这手,他不敢出。
宁愿最后真的被连累丢官,也不能死在这上头!
刺杀案的性质,注定了此案,挨的死碰的亡,不然关东军决不会罢休,所以即使是李熙,也不敢动!
梅子瑜案和张建新案,虽然险,可对手弱,而且他有后着,真事发了有人顶,有办法推卸,可这一回,没有!
这一回要动,他要面对的不是别人,是森田贞男!和森田贞男斗速度抢人不难,难的是怎么瞒得过人家,而一旦瞒不过,后果是李熙不愿也不能承受的。
李熙再爱志远,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和他妻子女儿一生的平安来做赌注。
有人轻轻敲门,然后,朱厚辉带着大温,走了进来。
李熙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头,继续看着窗外。
大温凑前,轻声禀报道:“东翁,奉天那边过来的消息,并不见杜海山下火车,他坐的那趟火车,现在已经过了奉天了,我让我们的人在一个小站上上车找过了,没找到人,倒找到了一口放在行李架上没人认领的手提箱,样子像是杜海山上车时提的那个,杜海山鬼得很,那个手提箱,放的位置,和他的座位车箱,还隔着两个车厢!”
李熙听了冷哼一声:“哼!如果我猜得不错,火车开出没多久,杜海山就跳了车,然后摸回大和旅馆,为庆文秀做接应!”
说完,李熙眼露凶光恨声低骂:“他大爷的,这姓杜的两父子,简直就是我命里的对头!老子这次非被他们糊一身的屎不可!”
李熙在心里,把杜海山带上他祖宗十八代,用脏话问候了一万遍!
杜海山要抗日要找死本不关他的事,可因为个李善德,李家随时受牵连,这些杜海山不是不知道,可那王八蛋根本就没有以他李熙的安危为念!他明明可以离开长春,可他却跳了车又回来了!他大爷的!
收到了赵文豪传递过来的消息后,李熙不敢动手和森田贞男抢庆文秀,却第一时间,派大温追查杜海山的下落,因为赵文豪那边过来的消息,是善德那小王八蛋死死追问,他爹爹是不是上了火车了,这也正是李熙的疑问。
所不同的,是李熙考虑得更周全,包括各种不合常理的“可能”,虽然据关四和王志军说,他们亲眼看见海山上了火车,火车开动时还从车窗伸手向他们招手呢,可李熙还是派出了大温,去查杜海山的动向。因为7点15分火车开出,9点前赶到大和旅馆接应庆文秀,在别人,或许在时间上不可能做到,但对于杜海山那样的高手来说,跳个火车,并不是难事!
同样是关心杜海山的动向,志远是怕爹爹危险,李熙是怕如果杜海山真的参与其中,自己更受牵连,因为杜海山的儿子,现在名义上是他李熙的儿子。
而李熙之所以要查杜海山的动向,也是因为他确实很了解志远。只为了庆文秀,志远或许还会犹豫,或许还会顾及他这个老师,但如果是为了他爹,自己这个老师会被那小王八羔子无情的抛诸脑后!
那小王八羔子跟着森田办案,能得到一些第一手的信息,如果让那小王八蛋知道他爹和庆文秀在一起,那小王八蛋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不知道,但有一点很清楚,肯定没有李家的好,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如果小王八羔子为了他爹,打森田贞男的黑枪,那自己和李家,就不是被他连累了,而是得给他当陪葬!
既然知道杜海山有可能真的潜回了长春,那么下来,原本李熙已经准备要做的一件事,就得马上做,那就是把那个小王八蛋暂时搞回家来!
虽然这样做弊端不少,但总比由着那小子祸害李家要强!
李熙怕志远见到庆文秀会不淡定,如果他不淡定被森田瞧破,或是庆文秀在人前叫他一声“远子”,那可就是白虎进门——大祸临头了!
李熙知道,想确保李家的既得利益不受损害,最保险的做法是主动告发或是暗里与森田“通气”,甚至是动用自己的力量,抢先抓到庆文秀然后交给当局邀功,无耻,但最有效!
李熙不是做不出来,而是不愿意做!
如果那样,他不但会失去李纯和善德的心,还会失去他自己一个中国人最后的良知,失去将来坦然出现在大连隐居的老朋友张惠霖面前的机会。
李熙转回头,对朱厚辉下令:“杜海山没回奉天的消息,严密封锁,连文豪都不能让他知道!通知文豪,要他让善德停掉丸药,自浇冷水也好,失足落水也好,我要他尽快生病发烧,而且要达到高烧,即使是丹毒上亢也在所不惜,并把病因全推在头上的伤上——那可是因公受的伤!最迟明天,要病到即使是森田,也不得不送他去医院并通知家长的程度!”
曾经,李熙最怕的就是孩子丹毒上亢,可如今,李熙心里一点痛惜之感也没有,性命交关的时刻,他必须理性务实,心疼?不但没那功夫!而且也没那心肠!这会子,李熙恨自己作茧自缚,和杜海山争什么儿子,争了五年都没争到不说,争回来跟在自己身边的小王八蛋,还他大爷的,是个标准的灾星!
但纵使心里恨悔,纵使那是个灾星,还是得帮小王八蛋渡劫,不是因为他叫李善德,是那孩子身上,确实有值得自己视他为已出的东西!
把孩子捞回家,这既是拘禁,也是保护!
孩子被拘禁在家里,就没有机会为此案和森田贞男起冲突,李熙太了解森田,如果在抓捕行动中,孩子一旦被森田发现他行为有异,森田直接一枪崩了他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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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时,一个一身短打扮,头上戴顶破旧粗布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汉子,从长春通贝路转进了边上的巷子,在巷子里左拐右拐,走进了一条更小的巷子。
那汉子走过巷子,可不一会,又走了回来,然后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注意,就突然纵起身子,轻灵的把身子挂在身边墙上的一处凸起上,然后身子上翻,脚就勾住了边墙上高处的一个窗子的窗台,再一个收腹,手就已经扒住窗台,跟着那汉子就从窗子蹿了进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悄无声息。
这汉子是杜海山!
他翻进的那处窗子,就是之前庆三爷和土豆,租住的那处大杂院二楼的那个房间的后窗。
屋里庆文秀坐在炕上,右腿上扎着布巾,上面渗着血迹,庆文秀双眼深陷,胡子拉茬,可依旧双目炯炯,手边的短枪,保险都已经打开。
房间里前门紧闭,前窗也被窗帘遮了个严严实实,虽有后窗,房里的光线也不是甚好。因为怕人看见和询问,海山把房门从外面上了锁,并叫庆三爷禁声,好造成这房里的租客出门了并不在家的假象。
海山机警的贴近前门,听了听动静,又闪到后窗边,观察了一番,确认安全,摄手摄脚的走回炕边,然后从怀里往外掏东西,轻轻的放在庆文秀的身边,四个馒头,一些中药成药,一双新布鞋。
海山又从腰后,掏出一个水壶,递给庆三爷,然后就撸起袖子,他的左臂显见得是受了外伤,包扎着绷带,就见海山眼都不眨的,就拆自己手臂上的包扎。
庆三爷知道,外头风声极紧,红伤药最是敏感,如果冒险去药店买伤药和绷带,很容易把特务招来,海山这肯定是先自伤,然后找了个小诊所包扎,为的就是帮他搞点伤药和绷带。
虽然知道要尽量禁声,庆三爷还是忍不住拉住海山,感动的轻唤了一声:“兄弟……”,才叫了这一句,就已经心酸眼热,说不下去。
他的这个兄弟,真的是个有情有义、为兄弟可以两肋插刀的人!
庆文秀和土豆,一起欺骗了海山,骗他说探得铃木要在长春开会开到周二,与海山相约,周一踩点周二动手,并力劝海山,周日趁志远不用上学,去和孩子团聚一天。
其实铃木和内田康哉等大官,开会只开到周一,庆文秀和土豆定的刺杀行动,也是周一,两人之所以合起来骗海山,是因为庆文秀知道行动的危险性,几乎是有去无回,他不想他的好兄弟海山陪他一起“成仁”!希望为海山留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