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海山谢绝了李熙的相邀,坚持要志远带他去熙德堂旧址歇息,并要志远帮他买明天离开长春回家的火车票。
李熙心里好生的不快,他奶奶的原来说了半天,那杜海山还是不给自己面子,一根筋的不受他这个“汉奸”的好!
可看到志远难过的样子,李熙压下了心中的恨意,好言好语劝海山:“杜馆主,周四就是中秋了,还是过了中秋再走吧,您和善德,久未团聚,善德要上学,周四放不了假,没法回浑河堡,但晚上回家应该是可以的,您就在这里过了中秋再走吧。”
李熙说着看一眼志远,他是真的为志远心疼,悲切的对海山道:“善德在他的衣柜里,收着一个洋铁盒子,里头全是进口的巧克力、糕点、干果等好吃的东西,这全是因为原来计划中秋请您过来过节,亲戚朋友送的好吃的东西,孩子不舍得吃,全留着说要和你中秋赏月时吃,还说到时要带你去伊通河边的揽月亭赏月,可怜孩子的这一片心啊。”
海山听了,看一眼志远,志远眼里满是希冀和委屈。自己今天,一直没有给过孩子好脸色,孩子之前开过口求他过了中秋再走的,被他一句“老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给噎得都快哭了。
海山心里,忽然就是一疼。
他知道李熙说的,肯定是真的,没人比他,更了解孩子,他的这个儿子,早已有杀伐决断,生意做大了,手下颇有能员,但在他的面前,却还是孩子心性,有好吃的,藏着掖着,为的是在过节时和他共享。
海山先对李熙解释道:“老杜家的规矩,中秋要祭祖,杜家人丁单薄,我不回去,可就没人祭祖了。”
又回头,拍拍志远的肩,温言道:“好了,别难过了,你的心意,爹收到了,赏月不必非要中秋,中秋过后,月还会圆,伊通河边的揽月亭是吧,爹答应你,找个空子过来,和你去赏月!到时,给你带你春婶子做的月饼和麻糖,还有你最喜欢的桂花味的叮叮糖。”
海山何尝不想和孩子共度佳节,只是他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周四是中秋,可周二他就要和庆三爷一起去刺杀铃木,如果一切顺利,他要带庆文秀和土豆去大连找张惠霖,如果失手,命都不保,又何言其它!
爹爹总算对自己有了好脸色,志远连忙点头,眼神也开始活泼起来。
饭后,海山真的就离了李府,一出了李家门,海山不让志远带他观光,而是勒令志远直接带他回熙德堂旧址,说有好些话要和志远说。海山之前向林有打听过熙德堂旧址的情况,那边现在是熙德堂的仓库,很是清静,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熙德堂旧址的会客室已经改成了库房,放了好多粮袋米箩等杂物,志远亲自搬了张椅子,放在一空处,然后请海山上坐:“爹,您先坐这吧,晚上睡的屋子,我已经叫人在收拾了,这儿里里外外,全是我的人,我已经叫人在外头看守,没人能接近这里,只要轻声,可以放心说话。”
到海山在椅子上坐下,志远在海山膝前,跪倒在地:“请爹爹教训!”
海山连在李家住宿都不肯,志远就知道,爹爹怪罪他欺瞒的气,压根还没消。
海山看着志远的眼神很冷:“这几年,你回浑河堡,哪一回不是把在外头经历的事,不论大小,象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给我听?我早就怀疑李熙为日本人做事,如果以前还是暗的,你无法坐实怕冤枉了你的老师,这回李熙当了日本人的大官,可是明路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和爹说?你明知爹爹最恨鬼子和汉奸,是不是怕爹知道了要你滚回浑河堡,会没了李熙这大靠山,坏了你的泼天富贵?”
海山的责问,让志远听了,是又难过又纠结,难过是久别重逢,爹爹却咄咄逼人,纠结的是,怎么和爹爹解释?李熙参与救助了梅子瑜和帮张建新将文件送给李顿调查团这些好事,是不能说给爹爹听的,这些事可是老师一再叮嘱,就算是对爹爹也绝不能露一个字,这关系到李家一家的生死!
当然,也有惭愧,他不把李熙附逆的消息告诉爹,里头确实也有怕爹要自己离开李熙、从此便少了可以依傍的大靠山的意思。
志远先低头认错:“爹,我当时确实是有点儿怕没了老师这座大靠山,这是远儿没出息!远儿惭愧!”
志远从日本东京逃学回国后没多久,就知道李熙当了伪国的大官,当时他正忙于四处收购便宜的资产,筹备熙德堂的成立,是事业真正起步的时候,李熙这座大靠山,给予了他很多的方便和支持。
“可是,”志远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海山:“求爹相信我,虽然我是有那么一点没出息,但我不主动向爹告知,更多的,不是怕没了靠山,更不是怕没了富贵,而是真的念老师之恩,不愿意就这么扔下老师,让老师难过。而这恩,不仅仅是老师对我的教养之恩,最让远儿感念的,是老师从齐齐哈尔,救回了爹爹!”
海山冷哼一声:“少来!啥叫救?顶多是帮忙而已,你以为没了李熙派去的朱厚辉,老子就回不来了?”
“但他至少帮了忙!”志远抗声大叫,气得海山呼的就扬起了巴掌,可看到孩子头上还缠着绷带,这一巴掌没舍得拍下去。
海山扬着手,愤恨的骂:“为他都敢凶老子了,别以为你头上有伤老子就不舍得扇你,你敢再犟一句试试!”
志远呆了一呆,又惊又悔,在爹面前,才几句话啊,差点就谈崩了,自己为了老师,竟然对爹爹态度有失和顺,这是咋啦?
海山想起之前午饭上李熙假惺惺的为志远说情,好象他和志远才是一伙的就来气,又指着志远的鼻子骂:“你多久没回家了?忙?忙得小半年都抽不出回家的几天功夫?不回家看老子倒要老子来长春看你!我看你就是贪恋李熙这边的富贵安逸,又能上报纸,又有一堆的官家小姐倒追,当李善德当得不亦乐乎,都忘记了自己姓什么了!”
“我没忘!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这一嗓子吼完,志远懊悔死了,自己今天是吃了枪药了?总吼爹爹,这是怎么了?
可他也是真的委曲,为什么几个月没回浑河堡看爹爹?那是在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自己在忙着为爹爹除害——杀钱益三!
海山腾的站了起来,用眼睛冷冷的剜着志远。
这房间因为改成了仓库,空气不大流通,气闷加烦闷,志远心里像是堵着一把毛毛草似的好生难受,他知道自己有问题,深呼吸了几下,大致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他觉得爹爹应该信任自己,信自己没有白读老杜家的圣贤之书,可自己的所作所为,让爹爹对自己并不完全信任。
自己是真的太久没有回老家看爹爹了,之前是为了避嫌,撇清自己和一直对爹爹包藏祸心的钱益三之死的关系,后来是因为特训班性质已变,根本就没有假期。可这些,是不能对爹爹说的,不然,特训班的事,就瞒不住了。
他最怕的,就是爹爹不信任自己!志远是真心委曲,爹爹是自己最亲的人,可为什么爹爹总是不相信自己!
委曲,但绝不敢啰嗦,因为此时海山的脸,已经很黑了,志远瞧着害怕。
志远定一定神,膝行上前,抱着海山的腿:“爹,实话和您说吧,您料得不差,老师虽然没有明说,但想把我立继的心,是有的,之所以没有明说,是他知道,他若明说了,我肯定不会答应!爹,我不否认我不忍心离开老师,视老师为爹爹以外最亲的人,因为是老师从齐齐哈尔,救回了爹爹!在那纷乱的战场上,救与杀在于老师,只是一念之间!如果爹爹死了,老师根本不需要再和爹爹争什么,可老师,没有那么做!他在意我的感受,他待我,是真心!”
海山真想冷笑一声,想杀自己,就凭那朱厚辉?他就不信,那朱厚辉动得了自已!但终究海山是没有表露出来。
如果当面锣,朱厚辉本事不及自己,但如果背面鼓,结果就不好说了,朱厚辉是真的不但没有暗算他,还帮助他和庆三爷等人,安全的离开了齐齐哈尔,在这一点上,他是应该念李熙的好的。
而且海山也不得不承认,孩子看得没差,李熙对自己或者不怀好意,但他对孩子,确乎是真心。
几年的相处,李熙在志远身上,倾入了大量的心血,孩子虽然身体不好,可也不是那么脆弱,但只要孩子有个头疼脑热,李熙就亲自彻夜守护,人非草木,何况远儿本就是个重情义、识好歹的人,孩子不忍舍弃李熙,不舍得让李熙难过,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