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林有好命,在儿时结识了戴马华,戴家尚武,戴马华又是独子,他老爹给他请了个高人教授武艺,而身为戴马华铁哥们的林有,常上戴家找戴马华玩,有了偷学的机会,两人打起架来,没正式拜过师的林有,反而赢多输少,那高人见林有是块料子,反正一人是教两人也是教,有心把林有也收为徒,戴马华疏通了他老子,把林有的那一份脩金替林家给了,兄弟俩,一同随那高人习了三年的武艺。
林有十五岁起,因父亲得了肺病不能再养家,就顶替父亲进了春江饭店当了一名杂工,除了晚上到戴家学习切磋武艺,在店里人也极勤快,虽不识字,但人聪明,事事留心,逐步从打扫收拾、洗碗的杂工,做到水台、打荷,后来成为春江饭店最年轻的掌勺大师傅。
这个过程,除了林有自己的努力,也有戴家的帮衬,戴家老爹没少为他说好话,也经常接济林家,因为他的儿子,和林有非常要好。
戴马华小林有两岁,人情事故上却甚是老到,这会子过来送鱼干,一搭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儿,赶紧过去给王贤递烟赔好话儿,帮好哥们解围。
果然王贤的声音就低了下去,没一会就松了口,准林有请假回家。
怎么说也是人家老爹病了,不给假说不过理去,况且戴马华这人绝不简单,不但会来事,还在本地颇有侠名,是个王贤也得给他几分面子的人。
林有急忙撸了围裙,边上戴马华就已经把几张钞票,悄悄的塞在了他手里。
林有看看手里的钱,心里一阵子心酸。
他已经很多次,白拿好兄弟的钱了。
虽然他每一次都愧疚难安,不想总是这么白拿兄弟的钱,可是,他却不能不拿,他爹的病,请大夫抓药,都要用钱。
而他身上所有钱加起来,三毛不到,要不是戴马华正好到店里来,他还得向别人借了钱才能回家去。
林有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的好兄弟第几次接济自己了。
他只知道,自己这么一拿,就等于他的好兄弟,又好几天白干活了。
“大鱼,这些钱,算我借你的。”林有哑声道:“长贫难顾,你刚又添了个孩子,我不能再白要你的钱,等过几天发月钱了,还你!”
“还个屁!咱哥儿们,谁和谁!”两人之间关系极好,所以说话也不用客套玩虚的,戴马华从带的货里拿了一包鱼干,塞在林有手里:“别磨叽了,麻溜回家去,这个你拿回去,给大叔大婶吃。”
这时,又有一个胖子跑来,这胖子叫萧报平,是春江饭店厨房里的水台(负责食材初始加工),他不但是林有的徒弟,连命都是林有救的,胖子递给林有一把油纸伞:“有哥!带上这个,要变天了。”
果然变天了。
林有紧赶慢赶,在远远的看到屯子的时候,电闪雷鸣,早已乌云密布的天,大雨倾盆而下。
风雨太大,林有撑着伞,腰以下还是全打湿了,林有不管不顾,仍疾步往家里赶。
村前有条小溪,入村要过一条木桥,桥头有一棵大树,此刻正枝繁叶茂,透过雨帘,林有远远的就看到,树下有个人影。
这么大的雨,若是本屯的,肯定会在家里避雨,这人躲在树下,显见得不是本屯的人。
这是个什么人?
林有立即起了警觉。
这是当时普通百姓都会有的觉悟,防偷防盗防外人,何况这是个非常时期,日本人和警察特务到处抓反满抗日人士,便衣特务到处都是,一个村屯要来了不明的外来人,谁都会心生警觉。
林有很快就接近了桥头,这里离那人比较近了,林有悄悄的瞥了那人一眼,雨太大,看不大清脸上的表情,只看到那人上身一件白色的衬衣,下身一条深蓝的长裤,那人将与裤子同色的外套脱了,用手撑着顶在头上挡雨,那套深蓝色的衣服是校服,林有在城里见过穿这种衣服的人,是什么学校的不知道,只听人说过,这些学校是新式的洋学堂,校服开膛双襟,黄铜的扁钮,金灿灿的,学生们穿洋服吹洋号,就差没放洋屁了。
这应该是一个城里的学生,不是什么坏人吧……
林有只瞥一眼,放弃了上前质询的打算,就转头继续往家里赶,他爹,还在等他救命呢!
林有上了桥,走到一半,脚步却慢了,回头再次望向树底那个深色的人影。
那个学生,刚才有个动作,似乎在用目光,追随着自己。
自己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伞?
这么大的雨,又是雷电交加的……
林有想起他有一回去看望他在一家建材店当学徒的六弟,那也是个雨天,建材店的掌柜,丝毫不给他面子,当着他的面,仍勒令他弟弟冒着大雨搬瓦片,弟弟脚滑摔了,他跑过去扶,六弟小声哭道:“摔了瓦,哥走了我又要挨打了,哥,我啥时才能回家啊……”
林有当时心疼如绞,六弟才13岁啊,可他却只能劝弟弟继续忍耐下去,因为家里,实在太艰难。
不知怎的,看着那个在风雨中变得模糊的人影,林有总忆起他可怜的六弟,对那学生心生怜惜之意。
林有停下了脚步,略一犹豫,还是转了身,向那个学生走去。
这天的雨不是平时的雨,夹着大风,这是少有的台风雨,树下并不安全。
林有走到那人面前,两人对了一眼。那个学生比林有略矮一点,身子有点单薄,浑身上下早湿透了,虽然头上顶着外套,雨水还是象一条条小蛇,在他脸上蜿蜒流淌,还落了一身树上掉下的败叶小枯枝末什么的,很是狼狈。
林有举着的雨伞,向前移了移,为这个能让他想起弟弟、心生怜惜的人,挡雨。
两人同在伞下,那学生抹一把脸上的水,看着林有。
林有这才发现,这学生长得贼漂亮,看人时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说不出的标致。
林有急于回家,当下也不废话,直接发出邀请:“我家就在前面,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要不要到我家避一避雨?”
“好,谢谢大哥!”那学生倒不扭捏,一口就答应了。
林有言明家中有病人,要那学生跟着他快走。
那学生问了林有贵姓,然后自说姓李,然后就喋喋不休的,说自己打小一淋雨就容易得重病,亏得有林大哥乐于助人,对林有一再表示感谢。
林有心中焦急,不免嫌这小子话多,就呛了他一句:“怕淋雨,那出门还不带伞?”
那小李嘟嚷道:“我有伞啊!我去前香镇办事,回头路过这里回城里去,风雨实在太大,就到那大树下,想着先躲躲,后来从屯子里出来了个人,开始还好人一个,蛮和气的和我唠嗑,说什么听说梅子雨回村了,问我这两天有没见过他,还问我知不知道,梅家有没能藏人的地窖啥的,我说我不知道,他就骂我不着调,同一个屯的,能不知道?我说我就不是这屯的人,就打这路过,什么梅子雨梅子风的,压根就不认识,那人就变了脸,硬抢了我的伞,还把我人给推地上!”
一直在疾步快行的林有,猛然刹住了身子,本是单眼皮的小咪缝眼,一下子瞪大了好多:“那人呢?又进屯了?”
小李摇头:“没,那人抢了我的伞,就往回城的大路那边走了。”然后就是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哼,如果不是那人腰上硬硬的鼓起一块,我怕他带了家伙,我一定和他打一架,把伞抢回来!”
林有听了,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那个抢小李雨伞的人,连小李不是本屯的都不知道,显见得是个外来人,身上还有家伙,从他飞扬跋扈抢别人伞的作派、及他所打听的事儿来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个日本人的特务或密探。
满洲国刚立国几个月,长春城里城外,除了临街临路的墙上,到处写着的“日满亲善”的大字多,就是密探和特务多,这些日本人的狗腿子,每月可以领十多元的伪币,凭一个特务身份证,就可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可以随意打骂民众,到处敲诈勒索,上饭店、往旅店、乘船乘车都是大摇大摆,就算是不给钱,也无人敢管的。
林有装着着急的说:“我爹病着,还等着我救命呢,快走!别再和我扯犊子,你这人,话真多!”
嘴里在埋怨,好象心里只有他爹的病,别的闲事一概不管,其实,林有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梅家并没有什么人叫梅子雨,显见得小李就是个过路的,本屯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林有知道!
梅家的二儿子梅子瑜,上个月就有特务带着日本宪兵来屯里抓他,说他是反满抗日分子,罪名是伙同他人破坏铁路设施,拆道钉扒路轨,妄图颠覆军列,幸好当时梅子瑜人不在家没抓到。但梅家大儿子被抓走了,听说至今还没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