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山尖着手指,小心的双手端起茶杯,小饮一口,连连称好,心中却是更加戒备,以前李熙称他为“李科长”,今天叫他“连山兄”,亲切了许多,这李熙,想干嘛?
“东西带来了吗?”李熙终于进入主题。
“带来了。”李连山赶紧从随身的黑皮包里,拿出一小叠文件,双手呈给李熙。
李熙很礼貌的双手接过,然后将文件一份份的浏览了下。
李连山心跳加快,这文件的数量明显不足,他不知李熙会如何发落自己。
可是,李熙没有说话!
一会,李熙浏览完,向李连山道:“嗯,不错,辛苦了。”然后向门外轻叫了一声:“厚辉!”
李连山心里那个扑腾啊,这是自己过关了?真是老天保佑!
以前就是这么着,李熙看完,会交给朱厚辉,朱厚辉拿走文件约摸抽一支烟的功夫,就会把文件又原封给他送回来,李连山估计那是姓朱的把文件,拿出去什么地方给文件拍照去了。
朱厚辉进来,李熙把文件递给他,朱厚辉接过,正准备转身出门,忽然觉得不对,走回桌边,看着李连山,眼神里有点疑惑:“李科长,这,不对吧。”
朱厚辉飞快的把手里文件的份数数了一遍,再看向李连山时,眼神有点冷:“怎么只有十份,上次是三十份,这一次,我没和你说能少吧。”
李连山心里咯噔一下,慌得连忙站起,虽然说词是一早就想好的,可还是有点结结巴巴:“这……这是……是今年考讲武堂新生里前……前十名的学生档案,今年老张说……说事忙,看不了那么多,只叫我调前十名的档,所以……”
李熙摆了摆手,不让李连山说下去,然后瞪了朱厚辉一眼:“拿了东西还不快去!”
赶走了朱厚辉,李熙一边示意李连山坐下,一边紧盯着李连山,慢慢的道:“不是张厚琬事多事忙,只看前十名的档案,是连山兄,位卑未敢忘忧国,不愿意让外人掌握得太多吧。”
才坐下的李连山,听了吓得腾的一声,就重新站了起来,惊恐的看着李熙。
李熙示意李连山坐下。
李连山颓然坐下,等着李熙逼他,要他再交多少文件。
他确实可以把这次报考讲武堂考核总分前三十名的档案拿出来,而不只是现在给李熙的前十名,可一来,那样动静太大,自己容易暴露,二来,他心里也实在过不了自己,虽然李熙和朱厚辉从来没有说过文件会用来做什么,但以李熙的背景,文件八成会落在日本人手里。讲武堂的学员毕业后掌军,考试总分前三十名更是其中的精英,他知道这些文件要落在日本人手里,后果的可怕。
可李熙看着他,很久的不说话,似乎也在思量什么。
“李先生,我……”李连山被看得实在难受,起身离座,准备给李熙下跪求情。
李连山才撩起皮袍,人还没跪下去,李熙已经赶紧做了个“请起”的手势:“连山兄,千万别!”然后咬咬牙,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道:“这次见面之后,我以后,不会再让厚辉去找你了,再不会问你要讲武堂的文件!你放心过你的日子,那个信封,不管你信不信,我会帮你毁去。”
李连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熙说的那个信封,他心里有数,那就是能让他小命不保的“把柄”,他都不知那东西,现在是拽在日本人手里呢,还是在李熙的手里!
李熙要真能把那信封毁去,那他妈的,自己可就再也不用去偷文件,再也不用生活在惶恐不安和负罪感当中了。
可是李熙,真的会把那东西毁掉吗?李连山还真看不出,李熙有什么动机要这么做。
“李先生……为什么?”李连山问完,自己都觉得自己愚蠢、沉不住气。
李熙却没笑他,一本正经的道:“连山兄不用怀疑,你再在这里头打转转,令堂只怕要失救了,现在,没什么,比先救令堂要紧!连山兄,令堂很以你为荣啊,说你孝顺,这么多年,一直为她请医看病花钱无数,自己却生活节俭,老太太还收着你以前上学时得过奖的文章,到处向人夸你呢!”
李连山大瞪着眼睛,看着李熙,心里扑腾得更厉害,心里一边骂李熙手伸得老长,都查到他老娘头上了,一边也极害怕,因为他知道李熙所说他娘收着并爱给病友看的、他以前上学时得过奖的文章是什么,那文章的题目就是《位卑未敢忘忧国》!一种被李熙看穿看透的绝望感顿时在心中弥漫。
同时,也深切的伤悲,他父亲死得早,是他娘给人家当佣人供他读书,才有今天的出息,他那苦命的娘,一直在便血,医生说,她娘的病是不治之症,还能拖多久,一年还是几个月,都不好说……
李熙拿过自己的公文包,从中拿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和笔,在名片后头写了几行字,签上名,然后递给李连山:“连山兄,前两天我去医院的住院部看个朋友,碰巧见到了也在那里住院的令堂,还和她聊了几句,我对医学也略知一二,瞧令堂的病况,恐怕是肠子里长东西了,这里的医院不行,手术都不能做,这是我的片子,你拿着,你自己或叫你兄弟家人,带老太太去北平协和医院,找弗兰克医生,他是我的朋友,德国人,也是一流的肛肠专家,让他给老太太做手术,他的技术好,经他的手,手术大多是成功的。找他做手术的人很多,要等很久,你拿这个给他,他会优先帮你安排,而且,不会收你的费用!”
李连山听了,又惊又喜又怕,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名片,手都有点抖,他很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管李熙施恩,背后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的能救活老娘,那这个人,叫自己做什么,自己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