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呆呆的看着古蝎子,欲哭无泪。
古蝎子说的是“必杀”!搞了大半天,还是逃不过一死!
死就死吧,还他妈的不得好死,要先给古蝎子玩,然后死在二棒槌的胯下!
志远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希望这场恶梦快点醒!
他已经尽力了,可还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志远心里像被人塞了一把乱草,堵得慌!
这堵,哽得人极难受,还瞬间就冒了一身的汗。
双手一松,人就软了,灰心的闭起了眼睛,打又打不过,爱咋地,就咋地吧!
他是真的累了!
“妈了个巴子的,怎么说你也是顺天的儿子、我古蝎子的徒弟,你就这么怕死?这就吓瘫了?要传出去,关东两大名人,老子和顺天的脸,都要让你给丢尽了!”古蝎子嘴上在骂,手上却左手照旧搂定志远,右手自扯着袖头,在志远的额头上、脸上轻轻印着,帮他印去那吓出来的汗水。
志远逼着自己重新睁开了眼睛,古蝎子帮自己印汗的动作,很温柔,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再灰心再累,他也要拼下去——他要活!他要回家!!
“小狐狸,师傅救你了几次?”
“黄二麻子一次,伤寒一次,后来……还有很多次,我的命,是师傅给的。”志远好不容易,压着悲愤,才能把这话说出来。古蝎子或许是“救”过自己若干次,但绝对的,害过自己更多次!
“敷衍了事。”古蝎子不满地数落一句,然后历数自己一共救了志远多少次,在志远伤病时如何用心,为了他,多少大生意都不管不顾,亲自照看安抚,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大夫,就算不得已要离开,也如何吩咐人好生照看,甚至于怕志远在病中心里孤单,把和他要好的蚕头都急调到哈尔滨的蚕房去陪他。
志远呆呆的听着,不论什么花言巧语,任古蝎子说得天花乱坠,他只认一条:黄鼠狼给鸡拜年,决没好心!
可听着听着,渐渐的,就泪水盈眶,这不是对古蝎子的感激,而是那一次次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惨痛记忆,又在心里翻涌,古蝎子没错是为他做了很多,但所有的这些惨痛的记忆,都是拜古蝎子所赐!
古蝎子说完,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妈的原来他古蝎子,为了这只小狐狸,做了这么多!
古蝎子轻轻抚着志远的脸,这孩子,实在太可爱,半真半假之间,满脸温情,少有的,极认真极和气的道:“小狐狸,以前你说过一句话,说你会好好念书,长大了挣大钱,等师傅老了,养师傅!这话,师傅稀罕!本来,你今天是必死的,算你和我有缘,如果,我再给你一条命,你可愿意从此跟我姓,做我的儿子,服侍我一辈子?”
生死关头,志远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眼里含着泪,带着哭声应了声:“愿意!谢谢师傅!”
“还叫师傅?来,叫爹!”古蝎子说着,把志远拥进怀里,等着他收服的小狐狸叫他第一声爹。
志远伸手搂着古蝎子的脖子,把脸埋在古蝎子的肩上,开始抽泣。
古蝎子只当是小狐狸太感动了,得给点时间他平复心情,也就用手轻拍着他的背,宽容的等着。
可是,等了好一会,小狐狸还只是啜泣着,并没有叫他爹!
古蝎子不耐烦了,用手顶了志远的背部一下:“叫爹啊!快叫!”
志远知道他应该叫古蝎子“爹”,可他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他虽然怕死,可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放弃内心里,对海山的忠诚!
“师傅!村里的人都说我是个小灾星,妨害父母,我会孝敬师傅的,可真的叫爹,我怕我克到师傅。”志远找了个理由。
古蝎子倒一点不在乎:“师傅都不怕,你怕啥啊,来,叫爹!”
怪力乱神,古蝎子从来不信,他反而善于装神弄鬼,将那些迷信之人玩于股掌之上。何况他古蝎子七杀入命,杀人如麻,渡了无数杀劫,命硬得很,怕一个小灾星?!
小狐狸还是没动静,古蝎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双手一撑,把志远从自己怀里撑开,自己先坐起,然后把志远也拎起和他对坐,一言不发,只用充满压力的眼神盯着志远的脸!
“爹——!”志远终于喘着粗气,虚弱的叫了一声。
“哎!”古蝎子高兴的应道,心花怒放,扣着志远的后脑,在他脸上就是一通乱亲!
志远却是心疼如绞,他竟然叫这个烂人“爹”了!这是对他爹爹海山的冒犯!!一念及此,羞愧得想死!心疼得整个人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古蝎子正亲得起劲,突然发现小狐狸用手撑开他,而且呃呃有声的开始干呕。
古蝎子一惊,停了动作,仔细观察。
“师傅……,我……头晕,想吐……”志远摇晃起来,他是真的眼前阵阵发黑,顶不住了。
志远身子一歪,就向一边栽了下去。
古蝎子在志远栽倒前,一手把志远捞在怀里,一边拍着志远的脸,一边心里直打鼓,心想不是吧,好不容易把小狐狸哄到了手,千辛万苦,用尽心机,不会整了个有暗疾、身子骨有大毛病的孩子吧!
拍脸不管用,就掐人中,这个倒是见效,志远慢慢睁开了眼睛。
古蝎子皱着眉问:“哪不舒服?以前有这样过吗?”
“有……”志远有气无力的回答道:“有一回也是这样,是因为太久没吃到粮食,饿的,那一回,亏得就晕倒在石头家的香瓜地边上,是石头哥,给我吃了一个香瓜,把我给救了。”
想起石头,志远的泪,无声的就滑落了。
古蝎子一愣,妈的,原来是饿的!也是,折腾了这小子一天一夜,没给吃的,又几次把这小子吓得半死,不晕才怪。
只是愣了一愣,就立即反应迅速的起身,先开了大灯,给志远喂了点水,然后从行李架上拿下一个纸盒子一个小竹篓,古蝎子离开长春去北平之前,曾经对志远说过,回来时会给他带北平最出名的正明斋的点心,信远斋的蜜饯。而这纸盒子里,正是给志远买的正明斋的点心,那个小竹篓,里头是信远斋的蜜饯。
古蝎子迅速把纸盒打开,拈起一块点心,上床扶起志远,把点心递给他。
志远见到吃的,像苍蝇见血,抓过来就往嘴里塞。
志远此时,最想的是什么都不管,瘫在床上好好喘息,可他要掩饰刚才晕倒的缘由,掩饰心中背叛海山叫古蝎子是爹的羞愧,只能装着饿坏了的样子,把点心狠劲的,往嘴时塞。
心中难过,根本就不想吃东西,点心塞了一嘴,却难以下咽,硬往下吞,噎得他好难过。
“慢点,看噎着!”古蝎子连忙叫道,又拿过水杯,再喂志远喝了点水。
小狐狸只是饿了,没啥大毛病,这让他放心不少,而在顺天手里,这小东西,竟然饿晕在石头家的地头,好可怜!这也间接说明了顺天对小狐狸确实不好,妈的顺天,也配称菩萨?就因为小狐狸不是亲生的,就虐待人,小狐狸在杜家,连饱饭都吃不上!而一个香瓜,就让小狐狸对石头感激不尽,情愿为石头顶下一指,那自己对小狐狸这么好,救了他这么多次,给他买了这么多好东西,那么,小狐狸对自己,应该死心塌地了吧。
古蝎子越想越美,志远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在他眼里,又可爱又可怜。一边叫志远慢点吃,一边又拈起一块豆沙饼,递给志远。
然后就一直不作声,等志远吃完了,才笑咪咪的问:“好吃吗?”
志远心里羞愧苦闷,加上之前惊恐悲痛,极伤肺气心气,此时人已经困倦之极,却还要在古蝎子面前,硬撑着做戏,自然什么东西在嘴里都味同嚼蜡,但既然是正明斋的点心,自然是好的。
“好吃!”志远脸上泪还未干,却仍勉力作出一个笑脸:“谢谢师傅。”
“又叫师傅?叫爹!”古蝎子虽不满,语气倒还温和,还设身处地的为志远着想:“你呀,我知道你脸皮薄,也不兴仗势欺人,以后,在师兄师姐们面前,若觉得叫我爹难为情,你可以仍叫我师傅,但只有咱爷俩的时候,只许你叫我爹!听到没?”
“听到了……师傅……”
“叫爹!”
“爹……”
“这才乖,”古蝎子伸手扶握着志远的双肩:“小狐狸,打今天起,你再不姓杜,跟我姓古,你的大名是——古方平!四方的方,平定的平!”
志远抬起眼,木然的看了着古蝎子一眼,表面掩饰着,心底,却有一股子邪火,在腾腾的往上冒!
去你的死娘!再不姓杜?怎么可能!
古方平也好今方平也罢,和自己都没一毛钱的关系,这辈子,小爷我只姓杜!杜海山的杜!
只要不死,自己就一定要跑,一定要回到爹爹海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