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突然意识到什么,韩萱还在呢!虽然她对自己不坏,可毕竟是古蝎子的人!志远看一眼韩萱,见她正警惕的看着自己,赶紧回过脸闭上眼装睡,却紧张的竖起耳朵听。
隔得蛮远,幸亏那两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估计耳朵不好,说话还是蛮大声的。志远留心听他们聊天。
“顺天菩萨?是个神医?”
“是啊,你们这大概没听过他的名头,听说在奉天一带可是大大有名啊。现在在锦州,也是出了名了!”
“你的老哮喘,多少年了,真的就让他这么给治好了?”
“可不,吃了他的药,这两个月,还真没犯!”
“药贵不?”
“不贵!他根本就不在药上赚钱,开了方子,自己去药铺抓药去!他人还老好了,除了吃的汤药,还给我针灸、推拿,一连五天,就第一天收了点钱,后来都没再要我钱,医术好,人也好,真不愧菩萨之名!”
“那感情好!等你这里的事办完,我跟老哥你回锦州去找他,把我这老哮喘,也好好治治!”
“哎呀,那顺天,早就不在锦州了,我呀,这是有医缘,几个月前,他的儿子丢了,他是为了找他的儿子,到的锦州,就呆了差不多大半个月,就走了。”
“那你知道他家在哪不?我上他家找他去啊!”
“老哥,这急不得!他家我听他说过,就在奉天浑河堡,可你去没用,他丢了儿子,为了找儿子,他抛家舍业的,四处云游当游方郎中,拿着他儿子的画像,逢人就问见过没,手摇串铃,走乡串户,就为打听他儿子的下落。”
“那,都过去几个月了,说不定他儿子已经找到了,他已经回去奉天了呢?”
“压根就还没找着!几个月前,我就在报纸上见过他找儿子的寻人启事,他的事我留心着呢,这几个月,差不多隔十天半个月,那启事就又登一遍,昨天我看报,那启事还登着呢,可见还没找着啊。还在锦州那会子,我就想着,我的老毛病要是复发了,我再找他给瞧病去,就问他,如果一直找不到儿子,他是不是就回老家去,你猜他怎么说?”
“咋说啊?”
“他说,一日没找到他儿子,他找一日,如果一直没找到,他找一辈子!唉,这会子,顺天还不知云游到了哪里呢!老弟你别心焦,说不定他找儿子找到长春城来呢,只要是有缘的,总能碰见,这就是医缘!要是无缘,任你怎么找,也是白费蜡!”
志远一听到他爹爹的消息,心脏就开始怦怦的,跳得又乱又急,本就已经呼吸不畅,这时更加困难,急促的在吸气与呼气间交替喘息着!
首先,是爹爹没死!
志远离开浑河堡时,去监狱为他爹爹海山办保外就医的赵一春还没回村,志远不知道,赵一春能否顺利的把他爹爹从监狱里捞出来,据之前去监狱里看过他爹的赵一春说,海山因感染霍乱,发着高烧,又拉又吐之下,整个人都脱了形,声音是嘶哑的,说不出整话,人摸上去,皮肤弹性都没了,手指皱瘪,鸡爪子都比他的手有肉,但不知怎么的,肚子反而是鼓涨的,这可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很有可能,挺不过当晚!
这几个月,志远最悬心的就是这个,担着心,但又不敢想,他怕自己的担心,给他爹爹带来晦气。
现在终于有了爹爹的消息,爹爹在找自己!
这说明爹爹不但霍乱病好了,还脱了牢狱之灾!
志远简直欣喜得要发狂了!
被拐骗后的这几个月,是最命苦的几个月,几乎天天在生死线上挣扎,但志远却没怎么自怨自艾过,倒是为了想着他爹爹海山,在大牢里,在重病中,不知怎么样了,夜深人静时,悄悄哭过不少回。
志远突然觉得,老天爷待自己,还是不错的,不管老天爷给自己设了多少坎,但至少老天爷遂了自己的愿,让爹爹平安。
到听得人说,爹爹抛家舍业,四处云游的找自己,志远流泪了。
他仿佛看到,他的爹爹海山,背着游医的行头,餐风露宿,顶风冒雪,翻山越岭,在崎岖的山路上,趟着齐腰深的积雪,步履蹒跚,但仍执意向前。
他仿佛看到,他的爹爹海山,手摇串铃,走乡串户,见人就拿自己的画像,问人见过没,当别人摇头,爹爹满脸的失望。
他仿佛看到,他的爹爹海山,当有人好心的劝他别找了,回家去的时候,他爹爹坚定的对人说,一日没找到儿子,他找一日,如果一直没找到,他找一辈子!
重振杜家医馆,光大杜家门楣,是爷爷的梦想,爹爹是个大孝子,他把爷爷的梦想,当作是自己的责任和心愿,爹爹吃了多少苦,一人兼做几份工,才重新整修好被烧的房子,把杜家医馆的牌子重新挂了起来,但为了找他,爹爹把这些,全抛舍了!
为了找自己,爹爹外出云游,不在家里坐馆,杜家医馆自是门可罗雀,这对于爹爹来说,就是对爷爷的不孝,爹心里,一定很痛苦。
志远知道,爹爹很心疼自己。
自己,也很心疼爹!
他知道韩萱就在床边盯着自己,他知道不能流泪,可他忍不住。
志远流了眼泪,心中的憋闷倒好像是一下子减轻了,甚至呼吸都渐渐顺畅。
志远突然间就不想死了!
爹爹在找自己!这让志远不舍得死。
他不舍得他的爹爹,他是世上最好的爹!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不舍得那个全天下唯一一个让他感觉最温暖、最安心的怀抱,如果能再在那怀抱里停留一次,吃再多的苦,甚至搭上性命,都值得!
爹爹在找自己!也让志远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
如果自己今天,就在这个医院里死掉,那会害爹爹一辈子!是生是死,都要让爹爹知道!不然,爹爹会一直的这么找下去。
之前想死,是真心的怕了古蝎子,不敢面对,只好以死逃避。而今,因为爹爹,又有了勇气!
他要活!活下去!
志远睁开了眼睛,看见韩萱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志远艰难的伸出了手,抓住韩萱的小臂摇了摇:“姐……我想……吃……粥。”
韩萱先给志远喂了点水,然后喂粥给他吃,虽然吃两口就要停下来喘一会气,但明显志远对于食物的态度,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之前是怎么也喂不进去,现在不但主动张口,吃时甚至有点小贪婪,有时气都还没喘顺,就又张开了口,等韩萱用汤匙把粥送到他嘴里。
韩萱若有所思的瞅着他,渐渐的,原来的关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脸色越来越冷。
志远有所感觉,都不敢看韩萱,只看着她手中的汤匙。
志远不知韩萱有没留心到那两个老头的对话,没有当然最好,如果有,他不知韩萱是否知道“顺天菩萨”,就是他爹杜海山。
韩萱不问,志远自然不敢提这话头。
等志远吃完,韩萱边用手巾给他擦嘴,边揶揄道:“呵,胃口不错啊,像饿了八百年似的,和刚才简直就是两个人!你别告诉我,这是回光返照。”
这话里有味,夹枪带棒的!
志远揣摩着,一时不敢回答。
韩萱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说了一句:“老爷子,在打断蚕头的腿时,说过一句话,蚕,可以死,不可以逃。那蚕头,要不是有大哥保他,可就不是只打断一条腿了。”
志远心里打个突,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啊。
人在病中,脑子不灵光,他分不清韩萱这是善意的警告,还是恶意的威胁,他隐隐约约的感觉,韩萱也留意到了那两个老头的谈话。
他爹海山是被古蝎子设计陷害才入的监狱,志远估计,古蝎子既然能设计陷害他爹,那么,对他爹的过往,肯定有打听过的。他爹顺天菩萨的名头不小,古蝎子肯定知道顺天就是他爹,而韩萱是否知道就不好说了。
如果韩萱知道顺天就是他爹,把他爹已经出狱并在寻找他的消息告诉古蝎子,那可没自己的好!势必会让古蝎子加强对自己的看管,想逃跑将更加艰难。
“吃了就睡吧,别想东想西的!”韩萱的语气已经是命令式。
志远依言闭上眼睛,病中气弱,加上刚吃了东西,睡意一阵阵袭来,但他还是顶着,勉力思索着,韩萱为何变了脸?
她前面那一句,似乎是在鄙视自己善变?后面那一句,似乎在警告自己,不要生逃跑的心?还有,似乎是在说明,如果他跑了,看管他的人就要被古蝎子打死?!她这是要自己别想着跑,别连累她的意思?
善变?从不肯吃粥,还谢她不强自己吃粥,到自己要粥吃,这确实是变得快了些!
志远的心沉了一沉,刚才那两老头的谈话中,有提到了“浑河堡”,志远几乎可以断定,韩萱已经听明白,知道爹爹正在找自己。
她会告诉古蝎子吗?古蝎子知道后,对他狠不要紧,但会不会生出坏心,再去暗算爹爹?志远担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