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蝎子操起烟杆子,就用烟锅子在志远头上敲了一下,志远立即就头上起包,痛得他飙泪。
可再痛,志远也不敢放声哭,他怕惹古蝎子烦。
“叫你磨蹭!”古蝎子骂道,然后放下烟杆子,伸手把志远揪近,“师傅?你从蚕房跑了,你以为你还能叫我师傅?”
志远嘴唇哆嗦着,没敢回话。
此言一出,房里众人都支起了耳朵,志远到底是不是老爷子的徒弟,和他们或多或少,都相关。
蚕头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古蝎子不再认志远是徒弟,那志远可就惨了。
“说话!”古蝎子揪着志远恶狠狠的一摇!
“能不能叫您师傅,救命之恩,我都会报。”志远低头抽泣道,心底的那一句却是,如果能活下去,有朝一日,这不共戴天之仇,我一定会报!
“你倒还知道,老子从黄二麻子手里,救了你一命!怎么报啊?”古蝎子松了手,悻悻的把志远一推。
“孝敬……您。”志远本想说“听您的话,为您做事。”话到嘴边,又改了。帮古蝎子做事,不是拐骗人家孩子就是强撸落单的孩子,他既不想做,也不敢做,要做了,他爹海山还不打死他!
“孝敬?”古蝎子不屑的撇撇嘴:“你身上的花花裤子都是别人的,你拿什么孝敬?”
志远在袖子上抹抹眼泪,没说话,看看左右,走到八仙桌边上,因为手指伤还没全好,多用掌少用指,动作有点怪异,但也总算是从茶壶里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恭恭敬敬的捧给古蝎子:“老爷子,请用茶。”
或许是由于害怕,志远离古蝎子有点儿远。
僵持了几秒后,古蝎子嘴角的讥诮化去无形,竟然探了探身子,从志远手里,伸手接过了茶杯,放在嘴边喝了一口,然后放在炕桌上。
这看得边上的黑心虎,都挑了挑眉毛。
志远又移两小步,到了炕桌面前,伸手抓起了古蝎子那金丝楠木杆的烟杆子。
这下,屋里好多人的心都一下子提了起来,老爷子的烟杆子,从来不让别人碰的!
志远拿起那枝极名贵的烟杆,在炕桌边上将烟灰磕在一处,再从烟杆上面系的烟袋里,捏出一撮撮儿旱烟草,用右手没有被扎过的拇指,非常熟练的按进白铜的烟斗里,用炕桌上放的火柴点着,划火柴时因为被扎伤的手指还有肿痛,眉头都拧紧了,点着后双手捧定,将烟嘴一侧向着古蝎子,把烟杆顺溜溜的递到古蝎子手里。
古蝎子一直死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伸手接了,含住扁扁的烟嘴,深深地吸上一口,那种微蓝的灰白烟雾就在半空中升腾。
古蝎子看着志远,没有说话,一口一口深深的吸着,把烟抽完,把烟杆放在炕桌上,再次把在边上垂手侍立的志远揪近身边:“躲这么远干嘛,你就这么怕你师傅?嗯?”
老大黑心虎的眉毛又是一挑,老三“赛潘安”眯了志远一眼,老四“烟牙”则和老五韩萱对看了一眼。
只有“二棒槌”的反应慢半拍,见师兄弟们的神情怪怪的,想想老爷刚才说的话,半天才明白过来。妈的,老爷子这话一出,志远又是他的六师弟了,老爷子今天怎么了,怎么晃来晃去的!
响鼓不用重锤,古蝎子的话,包含了什么意思,志远当然明白。
他惊恐的抬头看一眼古蝎子,然后顺下眼睛看着地:“师傅打人疼,我……怕……”
“哼!怕就好!怕就乖乖的听话!知道不?!”古蝎子总算松了揪着志远衣襟的手。
“知道!”志远赶紧应道。
古蝎子冷哼一声:“哼,臭小子,今天算你运气,伺候得老子舒坦,你逃跑这事就算过去了。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还不给老子磕头!”
志远赶紧趴下,磕了三个响头。
古蝎子冷冷的看志远一眼,厉声道:“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以后敢不听话,你会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顿一顿,古蝎子换了个和缓些的语气继续道:“但只要你乖乖的,老子保你吃香喝辣!一会吃完饭,你做个投名状,你算进了我的门,这几个,是你的师兄师姐,明儿,跟我们一起去哈尔滨,等你帮师傅赚到第一笔钱之后,找个地方摆上一桌酒席,再让你正式拜师!”
“是……”志远应道,反应稍慢,心里那是七上八下的,当古蝎子的徒弟,是福是祸,完全不可预料,要做什么,也不清楚,但估计没好事,志远最怕就是被逼着做下伤天害理之事,那么就算能逃回家,见到爹爹又如何交待?
“先吃饭!”古蝎子说着从炕上下地,志远忙起身上前献殷勤,一副又想上前,又怕古蝎子的模样,双手伸伸缩缩,最后在古蝎子两眼一瞪之下,赶忙上前搀扶古蝎子下炕到八仙桌边吃饭。
众徒弟一个个眼瞅瞅的,巴结奉承谁都鄙视,如果还想借此爬师兄师姐们的头,那就更加是其心可诛了,可志远做出来,有害怕,有被迫,却没有一点谄媚,没有一点让人憎恨其卑贱的地方。
到了桌边,落座前,古蝎子手腕一翻,志远搀扶他的一只胳膊就已经被他拧在身后,痛得志远弯下腰,脸差点就被按进了桌面上的菜盘子里。
古蝎子冷笑道:“挺会来事啊,这拍马屁伺候人的功夫了得,无事献殷勤,想使坏,灌你师傅迷汤?没门!”
志远忍痛叫道:“师傅松手啊,我没使坏,我在家就是这么服侍我爷爷的,百行以孝为先,打小爷爷就这么教我的!”
古蝎子想了想,从志远刚才装烟动作的烂熟,推断志远所言不虚,立即就有了兴趣,松了手,问:“你爷爷成天打你?”
“才不!”志远冲口而出,“爷爷最疼我了!”
“你爷爷抽旱烟?”
“嗯!”
“抽烟都是你伺候?”
“嗯!”
“你爷爷上炕下炕你也这么扶着。”
“嗯!”
“妈的,天天这样做戏,你们不累?”
志远竟然小小的白了古蝎子一眼:“这才不是做戏,爷爷疼我,我也疼爷爷!”说着转身就走。
志远才迈出一步,就被古蝎子一把捞了回来,古蝎子边落座,边瞪他一眼:“臭小子,师傅让你走了?”
志远意识到刚才自己那话说得语气有点冲了,害怕的低着头道:“师傅不喜欢我伺候,以后我会滚得远远的!”
“妈了个巴子的!”古蝎子骂了一句,左手拿着烟杆,右手揽着志远,正要用烟锅子再往志远头上敲一下,就看到志远头上刚才那下敲出来的包,还高高的呢,头皮也打破了些,凝了些血块在上头。
看到古蝎子又操起了烟杆子,志远反应性的立马双手护头。
“谁说师傅不喜欢了,打今儿起,好好伺候师傅!你在家怎么伺候你爷爷,以后就怎么伺候你师傅!”古蝎子说着,没敲打志远,而是放下了烟杆子,用手去触摸志远头上的肿块,探了下软硬,转头对黑心虎说,“老大,回头吃完饭,给他抹点跌打油,不急抹,等血先凝硬了。”
“哦……”黑心虎应道。
“谢谢师傅……”志远放下手,小心翼翼的称谢。
总算开饭了,志远手指还没好,用筷子不便,古蝎子开恩不用他伺候了,准他自己蹲门外喝疙瘩汤去。
志远如逢大赦,才出门,就身子软软的靠在蚕头身上,松一口气,剧烈的喘息着。
蚕头听到志远仍是他的小六爷,也高兴,拉着志远走几步,隐身到古蝎子看不见的地方,才敢把志远搂在怀里,让他靠着自己好好歇息一下。
喘顺了气,志远蹲在地上,边喝着疙瘩汤,边问蚕头:“叔,刚才老爷子说什么,还要我做个投名状,投名状是啥?”
蚕头小心翼翼的看看左右,才凑近志远耳朵边上,轻声道:“《水浒传》里,林冲上梁山入伙,王伦就要林冲去杀一个人,拿一个人头来当见面礼,以防这人反水,这就是入伙的投名状!”
“啊?!”志远大惊失色,还以为挨了一烟锅就算过关了,谁知大菜还根本没上呢!
看志远吓得眼睛也直了,疙瘩汤也忘记了喝,蚕头忙摇他的手:“小六爷——,小六爷——!别发愣啊!”
志远一脸惊惶,捧着疙瘩汤碗的双手颤抖着,都快哭了:“叔,也就是说,要当老爷子的徒弟,我就得先杀一个人?”
蚕头直摇头:“不知道,谁知道老爷子定的投名状是啥,老爷子已经多少年没收过徒弟了,天知道他会定个什么东西!刚才有两个蚕被提进去了,不知是不是就是要你去砍了他们!”
蚕头拿过志远手里的碗,放地上,然后双手搭在志远肩上,赶紧叮嘱道:“小六爷,一会别管投名状是啥,你都要记着,千万不能逆老爷子的意,记着,他要你杀你就杀,他要你打你就打,不然,死的那个,是你!里头这一屋子的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敢逆老爷子的意,那就是老虎嘴里拔牙——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