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庆三爷的人来报说绞车已经可以用了,王志军说石头是他包的,他认得,而且尸臭他也习惯了,自告奋勇下坑去把石头搞上来。
看着王志军的背影,庆三爷由衷的赞了声:“好苗子!人材啊!小小年纪,心思多明白,说话多有条理,句句都在点子上!”
边上虚云和尚问:“三爷是想把他罗致门下?”
庆三爷摇头:“我不会,他也不肯,没听他说吗,他是要跟着远子干一辈子的,怎么会跟我?这孩子,就留给志远吧,石头死了,远子应该有个新伴。”
虚云和尚也对着王志军的背影点头赞叹:“确实是人材,心思缜密,独具慧眼,能看出远子是个能成大事的,有眼力劲儿!”
海山却忙着从爬梨上抽滑雪板,庆三爷有两副外国货的滑雪板,又窄又长,会用的话,在雪上的滑行速度,那叫一个快,平时宝贝着呢,这回也带出来的。
庆三爷看看海山:“兄弟,你要干嘛?”
海山看一眼远方,淡淡的道:“我要去看看那电网。”
庆三爷心中一凛,还是海山想得周全,王志军说的是否可信,去看看电网,看看他们行进的痕迹,就能验证,反正这几天正好没下过雪,总有痕迹可寻。毕竟志远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虽然从小聪明过人,但面对生死,能用自己的死换别人的活,还真是有点匪夷所思,王志军此人初次相见,如果他的话不可信,那么后面找志远的努力,很有可能就会被他带偏,甚至是带到沟里!
“我太大意了,还是你想得周全,我和你一块去!”庆三爷说着,和海山各自把滑雪板穿戴停当,就飞也似的顺着雪地上的痕迹,向那小山坡飞驰而去。
一路上两人辨着痕迹,能看出有孩子们的脚印,有狗的,还有土制滑雪板的,两人不时交换着眼神,各种痕迹,都验证着王志军所言非虚,毫无破绽。
两人登上山顶,正顾盼之间,庆三爷忽然拉拉海山,递给他一个望远镜,指着山下:“看!电网!”
海山接过望远镜,看了看,果然能清楚的看到,山下沿着山边架设的铁丝网,铁丝网上方,还加设了电网。
“看来王志军没说假话!”庆三爷道,“开始我还怀疑志远是不是真的那么有胆,自己去死让别人话,现在不怀疑了,只要是摊上你,远子的胆就比水缸还大,记得不,他打小那么粘你,但你去找大秃头报仇时,他自己求我把他舍到寺里,为的就是怕他克到你,为了这个,他宁愿不是你的儿子——这得多大的勇气!”
听完,海山的表情更加凝重,查看了下,似乎发现了什么,顺着一道浅浅的痕迹,向着万人坑的方向、向山下追踪而去。
庆三爷赶紧跟上,从痕迹看,这就是王志军说的,志远为了救他,让监工刘相信王志军不是和他同谋逃跑,而是要抓他回去,故意让监工们看到他和王志军打架,被王志军一脚踹下山坡的痕迹!
那滚动的痕迹一直到半山坡,和从山下而来的狗和滑雪板的痕迹相遇,就见海山突然像发现了什么,甩了滑雪板,趟着雪走到一个地方,然后把手套都脱了扔掉了。
庆三爷赶紧跟过去,一看,就明白了。
雪地上有一滩暗红色,凭经验,庆三爷知道,那是一滩血迹。
王志军说过,志远滚下山坡时,很可能已经撞出了内伤,监工刘又拿他泄愤,在抓到他时,拳打脚踢,打得志远吐了好多血,这一滩血迹,应该就是志远吐血留下的痕迹。
海山跪在地上,低着头,手在那滩暗红边上的雪里抚过,大皮帽子下看不到海山的表情,但海山的手都是抖的,身子也是抖的。
庆三爷瞧着不对,赶紧也弃了滑雪板,向海山跑去。
他能体会海山这时的心情,那种摧心剖肝的痛。
他得快,赶紧安慰安慰他的好兄弟,这个节骨眼,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志远还在古蝎子手里,后头每一场都是硬仗。
妈了个巴子的!海山那是在干什么?
海山在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海山那手劲,还了得?!
庆三爷一个飞扑,从身后把海山抱住,死死箍着海山的手臂,不让他自残,一边下死力气箍着,一边吼道:“兄弟,你这是干啥啊!远子还等着你救他啊!”
才两下子,海山已经把自己打得鲜血顺着嘴角丫子往下流,庆三爷只恨自己动作还是不够快。
看到那滩血迹,海山真是心如刀割,这些天他冷着脸一直绷着,这时再绷不住,顿足捶胸,涕泗横流:“说什么我是世上最好的爹,我是世上最没用的爹,最没用的爹!啊——啊——啊!”
志远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房头当他的信使,机缘巧合之下,就这样,不用等王志军三年契约期满,就达成了信使的使命,让海山知道了自己的去向和处境。
把石头尸体从坑中起出后,一行人回到了黄世仁的办公室。
黄世仁惴惴不安的看看海山,又看看庆三爷,最后看定了海山。
黄世仁也是个见过世面,有眼力劲的大把头。
庆三爷一身富贵,而且看得出,来的大多数人都听这人的,海山只一身蓝布棉衣裤,外罩一件半新旧的羊皮袄,连在门边的土豆,都穿得比他阔绰,可奇怪的是,那些人似乎都唯海山马首是瞻。
当海山在黄世仁面前坐下时,那个一身水獭皮帽,水獭领子大氅的庆三爷,竟然还亲自动手,在他们办公室里的水台那里,找了只杯子,从暖壶里倒了杯热水,给放在了海山面前的桌子上,把黄世仁看得一愣一愣的。
庆三爷是心疼海山在风里吹了个半天,还自己把嘴打伤了,喝点水,漱漱口都是好的。
海山挺直的坐在那里,脸很黑,眼神很犀利,黄世仁感觉自己今天这关绝对不好过!
“猴腮老四,真名是啥,住哪?你每次怎么和他买童工?他的靠山是谁?”海山开口问道。
没等黄世仁回答,海山又加了一句:“老子问你的话,你得说全科了,如果想说假话,最好先掂量掂量!”
海山的声音不高,但盯着黄世仁的眼睛里闪烁着憎恨和杀气,“我今天,很想把你的心肝掏出来,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了。”
黄世仁哪敢有半句谎言,一一据实回答,海山他们刚看过石头的尸体,那尸体的状况有多惨,味道有多臭,黄世仁用屁股都能想得出来,这伙子人现在都红了眼,他可不想把小命今天就撂在这。
海山的第二个问题是:“张记华(石头的大名)的尸体,他爹准备带回村去,老人家这么伤心,你于心不忍,会送200个大洋的奠仪,对不?”
“200个大洋?!”黄世仁腾的就跳了起来!
妈了个巴子,别说一个臭童工,就算是周扒皮的靠山汤二虎死了,也不用送那么多的奠仪吧?!
妈的,真欺人太甚!黄世仁死瞪着海山,之前无论是古蝎子也好,庆三爷也好,在他手里赎杜志远和王志军,那可是包身费翻一倍,每人现大洋80块,一文不少的乖乖的给他送上钱来,为的啥啊,黄世仁很明白,因为他背后有周扒皮,周扒皮背后有汤二虎汤玉麟!就算能在这办公室里制住他黄世仁,也不敢太过造次。
为此他还小得意过,哼,别看他们凶,还得照规矩来,让他小赚一笔!
眼前这个杜志远的爹,什么新鲜萝卜皮!竟然就敢敲诈他200个大洋!难道他就不怕汤二虎?!
“怎——么?”海山坐着,岿然不动,盯着黄世仁,嘴角上挂出个冷笑。
黄世仁爱财如命,200个大洋,这是用刀子在划拉他的心头肉!可海山的气场太强大,把原本他想的怒骂和嘶吼,变成了结结巴巴的哀求:“包身工……契约上写得……明白,倘有走失拐带,天年……不测,均归出笔人承认,与招工员……无涉。”
海山冷哼一声:“谁他妈的和你说契约,老子和你讨赔偿了吗?!老子说的是奠仪!你心甘情愿送的奠仪!!”
黄世仁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噎得说不出话!想一想,在手下人面前,他不能这么丢份!鼓起勇气,咋唬了一句:“难道你就不怕汤师长?!”
“再废话一句,我就把石头的尸体放在你桌上,然后把你,扔万人坑里去!”
海山的一双大眼里,又射出那种瘆人的寒光,吓得黄世仁立即就软巴了。
“我……送!200大洋奠仪,立即送!”海山的耐心似乎正在消退,黄世仁怕他再不服软,那剩下的一点点耐心用完,海山会又把他拍到墙上去,然后就不知会对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今早上,被海山用枪嘴戳的下巴,已经肿得老高了,还带水肿,估计都伤到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