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与泠鸩一前一后回到道观,却听见侧殿里一遍一遍的祈祷声音。
“求太岁爷爷救救我家老严,救他从那妖精窝里出来!不受妖精蛊惑!”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挺着大肚子,跪在太岁殿内,双手合十,她弯不下去腰,还需要一旁的丫环扶着才能勉强跪着,“求太岁爷爷救救我家老严!”
拜完太岁,道士将一尊裹着红布的甲子太岁像递到她丫环的手上。
女人用帕子擦拭着眼泪,缓缓往外走,看着似乎要晕厥过去,让人好不担心。
季眠看见杨任双手抱胸,靠着太岁殿的墙目送这女子离开,而女子好像看不见他似的,出门瞧见季眠与泠鸩还礼貌地点了点头,却丝毫没有察觉她口中的“太岁爷爷”正在她身后站着。
待她离去,杨任才缓缓开口,“好重的妖气。”
泠鸩点头,“这味道,除了狐狸,没有其他的了。”
“狐狸?和狐生员一样吗?”季眠很是好奇。
“狐生员是狐仙,修仙修妖修精,当然不一样。这人家里被狐妖缠上了,似乎不止一个。”
“那......”季眠刚想说,想起泠鸩之前总说自己是活菩萨,又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只撇嘴看了看杨任。
杨任的小手左右晃了几下,冲着泠鸩展开,“师姐,我得去看看,你要不也下山走走?”
泠鸩垂着眼皮,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季眠,“走吧。”
季眠心里有些不痛快,怎的杨任说去就能去,他说去就得平白无故挨顿骂,正想着,泠鸩冲他“啧”了一声,他回过神来眨巴着眼。
“怎么了?”
泠鸩正端着胳膊,“抓紧了!下山太麻烦,带你遁下去!”
他脑海中闪过上次土遁的情景,连忙摆手,“我还是不了,我自己走下去吧!”
“水遁!”她用下巴指了指道观内的大铜缸,里面装满了雨水。
季眠半信半疑握住了泠鸩的手腕,还没来的及反应,泠鸩袖子挥起一串水珠,瞬间两人化形为水消失不见。
过程之中只觉得凉风划过皮肤,整个身子像被托起一样,再一睁眼,就已经在山脚下了,他稳了稳身子,朝泠鸩看去,她散下的头发被风吹起,几颗水滴顺着她的发丝往后飘去,然后消失不见。
她一身竹色长衫宛如谪仙人,清冷、不踏足尘世般的干净。他不敢想象凌晨自己听到的所有,如果泠鸩做了什么,需要遭受两千多年如一日的折磨和痛苦。
杨任随后也出现在一旁,季眠回过神,松开了握着泠鸩手腕的手。
泠鸩顿了顿,轻皱了眉,就好像听到了季眠内心所想一般,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只跟杨任说着,“这户人家什么来头?”
“乐安有名的员外,名叫严秉玠,听说家缠万贯,平日里也行些善事。”
“咦?”季眠歪头看着旁边严家的大宅。他有些不确定,因为隔着院墙,他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哭声很奇怪,尖利又虚弱。
泠鸩同杨任一起看着他,他确认没有听错后,说,“他家夫人不是还在怀孕么?这院子里怎么就有婴儿咿咿呀呀的哭声了?”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泠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收了回去。杨任接着话茬说,“不是婴儿,是狐狸。”
再仔细听一听,似乎是像什么动物叫。
“狐妖吗?”
“不是,狐妖不在这里,看来他们家不止闹妖怪,恐怕还在闹鬼!”泠鸩叹了口气,她闻到了空气中有一股熟悉且有危险的气味,给杨任使了个眼色。
杨任眉头紧皱,因为他也闻见了。
“我们在此地等一等吧,等他家夫人回来,再一探究竟。”
杨任说罢,他将泠鸩拉到一边,“师姐......”
泠鸩点点头。
过了许久,马车载着严家夫人回了家,刚要下车进家门,不远处看见三个人格外眼熟。此时的杨任变幻了一张正常男人的脸,或者说是他没有长这眼中手手中眼时候的样子,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形象。
“唉!他们不是华盖山道观里的......”严夫人觉得不太合理,她下山的马车已经很快了,怎么这三个人竟然比自己还快,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别的人。想到这里,直呼神奇,莫非真的是太岁显灵了?
她慌忙让几个丫环赶紧把太岁像请进府里,自己挥着帕子,“那边的几位!可否进一步说话?”
三人就在等她,听她一说,马上上前。
“我们是不是在华盖山见过啊!”严夫人疑惑,看着泠鸩和季眠。
“是......”季眠刚说了半个字,泠鸩将他扯了回来,“夫人许是记错了!我们三人刚到乐安,您怎会见过我们呢?”
杨任手里拿着拂尘,抖了抖,“我等是同门师兄弟,云游至此,瞧见此宅妖气重重,想必是有妖孽作祟,特在此地驻足!”
严夫人瞪大了眼睛,当真是太岁爷显灵了!她瞧着杨任是一副道士打扮,另外两位却不像道士,问,“那您三位都是道长道姑了?”
“这二位在蓬莱修行。”
泠鸩双手相握成八卦样式,举在在胸前,作揖行礼,“无量天尊。”
季眠愣住,学着泠鸩的样子也道,“无量......天尊!”
“蓬莱仙山?那可当真是大师!”严夫人如释重负。
她赶紧将三人迎入府内,叫丫环上了最好的茶水和点心,生怕招待不周,怠慢了三人,季眠却心虚得很,他二人一个甲子太岁一个不老不死的子不语娘娘,自己混在里面当什么蓬莱仙人,若是那严夫人问上几句,他必定会暴露无疑。
“不满三位大师,的确有妖怪,但不在我府上,或许是我夫君回来过几次,把那妖气带回来了!”严夫人叹了口气,坐定后一只手抚摸着鼓起来的肚子,娓娓道来,“我今日刚上了华盖山求了一尊太岁像,希望太岁能保佑我腹中孩儿平安降生,也能让我夫君早日清醒,远离那妖孽。”
杨任点头,“夫人放心,我等三人今日就是来帮您除这妖孽的。”
“其实,这三个月我寻了不少道士、和尚,还有那些看事的,不是说做不了,就是被那妖孽捉了去!”
季眠惊呼,“捉了去?”
“是啊,是捉了去,生死未卜。”
泠鸩觉得事情太过蹊跷,手搭在桌子上探了探身子,“还请夫人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好!”严夫人回想,“大约是三个月前,我怀着身孕没办法陪同夫君上香祭祖,他就带着家丁去了,可到了晚上只有那几个家丁回来,说是夫君在祭祖的路上遇到了个貌美的女子,那女子说自己无家可归,我夫君便跟勾了魂似的将那女子带回,安置在了郊外的庄子上。从那日起就住在了庄子里。”
季眠心想着,多有妇人将小妾说是狐狸精,会不会是严夫人心生嫉妒,又没法子劝回严秉玠,所以认定了那女子是妖精。
“那女人是妖怪么?”
严夫人说到这里,眉头紧皱,猛喘了两口气,“我本以为是我那夫君色心大起,想要纳那女子做外室,我多次派人去找,怎么都叫不回来,约莫过了十几日,他自己突然回来,面色铁青,眼圈发黑,跟中了邪似的,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她有些脸红,但还是说了,“以为他是纵欲过度,毕竟我夫君年岁也不小了!”
“敢问严老爷今年贵庚?”
“我家老严今年正满六十,之前也有道士说他是犯了甲子太岁,这才自身阳气削弱,被女妖精盯上了!”
六十?这严夫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还风华正茂,这不仅正室怀胎十月,还在正妻怀孕之日在外面养了外室?谁听了不道一声老当益壮,季眠也是吃了瘪一样不敢评论。
“夫人你接着说!”泠鸩白了季眠一眼,似乎在嗔他多管闲事。
“我夫君回来后,发疯了一样冲进了厨房,竟然生擒了几只鸡就往外跑,家丁们拦也拦不住,于是我叫上人跟踪他去了外面的庄子。”严夫人手里拿着帕子抚上自己的胸口,说到这里都心跳不止,“我本想去教训那女子一番,还没进屋就透过窗子上的影子,看见那女子生咬断了一只鸡的脖子,那鸡叫得凄厉!我当时就昏了过去,被府上的人送了回来!”
“吃鸡......狐狸啊!”
严夫人用力点着头,“就是狐狸,我在我夫君身上闻到了一股骚味!狐狸的骚味!”
杨任“嘶”了一声,“那你之前说的,有道士和尚被抓去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托人找了很多能除妖的道士、和尚,还有一些方士,有几个在我们院子里走了走就道这妖孽非同一般,不是他们能除的。也有几个去到了那庄子,再没回来!隔日我叫家丁偷偷去看过,在野外看到了一个道士的尸体,被剖心挖肺,吃了个干净!”她闭上眼睛就能想到这些,甚至有些想吐,赶忙喝了口茶,“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听一个道士说,我夫君是甲子命,今年正好犯甲子太岁,大凶!这才上山求太岁爷爷保佑了!”
说罢,屋子里一片安静,杨任思索着许久都没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发生,季眠则在惊叹这整件事情的可怕。
只有泠鸩嘟囔着,“吸人精气,摄人魂魄,食人心肺.......想来它是太虚弱了。”
“谁?”严夫人没听明白。
“那个妖......”
杨任经过她说的一番话,想到了那日在盛宅的东西,“是它?”
“应该是的!”泠鸩站了起来,冲着严夫人再次拱手行礼,“劳烦夫人稍晚些让家丁带我们去庄子上看看!您身子太重,在府里安置即可!”
“那可太好了!不过三位大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被那妖精抓了去!”
泠鸩轻描淡写,“夫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