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节度使来朝进贡,正赶上宫里的人,迁去骊山温泉宫过冬,官员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没什么人理这个胡人将领安禄山。
他从营州的军营,带着东西出发的时候,已是结霜时节,庄稼已经收割完了,远山上光秃秃的,大地仅剩一层枯草覆盖,一片荒凉。
大部队一路向着西南赶,士兵们边走边热得脱衣裳。安禄山骑着马,一路也没着急,边走边看景儿。到了范阳,红叶漫布山岗,美极了,他还停了半日,给会画画的士兵画了几幅画,说要带回去。
傍晚时候,飘来一块灰色的云,遮住了半边天。安禄山抬头瞧了瞧,命令士兵就地安营扎寨。
刚准备好,下起瓢泼大雨来,雨珠敲打着营帐,炉子上的水壶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第二天一早,万里无云,晴空湛蓝,地面却潮湿冰冷。他们赶到范阳军营换了马,继续赶路。
骊山寒气萧索,行宫里却温暖如春。池中的热气缓缓升天,汇聚成云,拢在骊山的半腰处,远远看上去,犹如一团仙雾包裹着绵延山脉。
安禄山算着日子,赶到长安,该要过年了。听说长安的年节很热闹,今年若是边关平安,无需赶回营州,可以带手下的胡人将士们也开开眼。
杨国忠叫手下把他的公务都搬到骊山来处理,一来方便他随时陪皇上议事游玩,二来正好不用每天对着李林甫和王鉷的臭脸,眼不见,心不烦,每天哄着皇帝妹夫开心,封赏拿到手软。
李隆基把梨园也搬到了骊山来,宫中夜夜有表演,李隆基和杨玉环经常移驾来看。但夜深露重,他们看会儿就走,多回暖房中与亲眷们吃酒宴会、赌钱玩乐。
安禄山先派人到太府寺,找太府寺少卿交一下远道带回来的东西。
手下将士辗转了5天,才把东西送进仓库里去。
安禄山叫史思明来问,有些愠怒道:“5天能赶多少路,你们怎么办事的,送点东西耽误这么长时间。”
史思明道:“那太府寺少卿看了看我们送过去的东西,没明说嫌弃,只是给了张条子,说年底物资太多,该领的还没领,该发的还没发,让我们自己找有地方的仓库送过去,手下们挨个仓库去问,都说满的,不让往里放,最后送到快出城的仓库,里面堆的都是城中库里无人领用的老物件,淘汰到那边的,就那个库里还有地方,只好送到那边去。”
安禄山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儿,却也无法说什么抱怨的话,他道:“晚上你带他们去街上逛逛吧,喝酒别喝的太晚,给我惹出事情来,我今晚去骊山见圣人。”
安禄山准备了一肚子的军功,腹稿了一路,想着哪个先说,哪个后说比较好。没想到,见到皇上时,他正搂着杨贵妃从温泉里刚出来,热气蒸得他脸红红的,还没散去,一副慵闲模样。
“安将军,你来的正好,随朕赏舞去。”
安禄山闻言,只好把正事憋回了他的肚子里,小心翼翼地跟着皇上去宴会。
行宫里太过温暖,安禄山不便脱衣,热的满头流汗。宫中美女如云,路过他身边的美人频频侧目,偷偷笑他一身汗臭味儿传的好远。
安禄山四处张望,他从没见过如此精妙的地方,殿内高大宽敞、富丽堂皇,雕梁画柱,珠帘锦绣,梨园演奏人数之多,震惊了常年跟战场与血腥打交道的安将军。他看着眼前这些锦衣华服,干净骄矜的男女艺人,想到战死沙场的士兵的尸体斜卧在肮脏的大地上,血水混着泥土和石头横流地到处都是,两种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冲击着他的灵魂。这些人享受的太平盛世,是用他手下的士兵的命换来的。如果他手下的士兵看到这样的场景,还会愿意上阵杀敌、舍命卫国吗?卫的是什么?卫的是家中贫病交加的血亲,还是这些寻欢作乐的权贵?难道他们不愿意穿着漂亮的衣服,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干着这样干净怡人的事情吗?难道人命有分贵贱,他们的就那么贵,我们的就这么贱!
安禄山的心中泛起一股悲凉,他身上在出汗可是心里寒得像营州的三九天。他好难过,难过军队的编制一裁再裁,禄米不求不涨,可是自己眼前这些吹拉弹唱的人,日子比他们那些卖命的人好过太多,简直是天差地别。
几年前的今日,杨玉环在骊山跳舞,与皇上产生羁绊,她始终记得那个蝉鸣的夜晚。
李隆基早已忘了,他从来不需要自己记得什么事情。今天安将军回朝,李隆基心情大好,杨玉环说要起舞为君臣助兴,李隆基开心地拭目以待。
一曲霓裳羽衣,再现昨日辉煌胜景,李隆基高兴得直拍巴掌,举杯畅饮。
安禄山见皇上兴致如此高,也到台上跳起舞来。他伴着乐工的节奏,拖着笨重的肚子,学着舞者的动作胡旋数圈,竟表演出像田野上的蝴蝶一般轻盈自在的模样,逗得皇室众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