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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月坠花折(1 / 1)


俞子衿死了。

在蝉鸣不止的六月。

割腕。

谁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在生命的最后,她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景象。

是对这十八年的记忆。

简短的,草草收尾。

江城监狱

因为故意伤人,季飞扬被判了三年。

知道今天俞子衿要来看望自己,季飞扬晨起时,特意将自己收拾了一番。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洗了把清水脸,嘴角噙着笑一直没放下来过,监狱长跟他说,因为他在里面的表现好,减刑了,现在三年刑期还剩一年半。

不用到23岁他就可以出去了。

俞子衿那个小丫头听到肯定会很开心的。

也不知道她自己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她耳朵不好,腿又不方便,季飞扬进来以后最怕的事情就是她被人欺负。

她上次来还是三个月前,说是遇到喜欢的人了。

好像是姓裴来着,当时她提了名字,他也没记住,只记得姓裴了,挺好记的姓氏。

心里那丝不快一闪而过。

季飞扬打心底里替她开心,有人能陪着她挺好的。

她提到那个少年的时候,眼底都是笑意,看样子是遇到很好的人了吧,独属于青春时代的悸动,往往是最能打动人心的。

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最后整理好着装,季飞扬跟在狱警身后,看到了那个坐在栏杆玻璃窗前的小姑娘。

脸蛋依旧白净,甚至有些憔悴,背脊打得直直的。

身上的棉布白裙是他进来之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按道理应该小了才对,怎么现在看着反倒是大了一圈?

这是瘦了多少?

俞子衿来的时候还特意化了淡淡的妆的,她不太会,想以最好的状态来见他的,奈何怎么遮掩,也遮不住眼底的乌青。

她差点都忘了,要来看季飞扬。

这个比她大两岁,无亲无故,却对她极好的人。

如果还有谁需要惦念放不下的话,估计也只有他了。

眼前的青年,身姿愈发挺拔,干净利落的寸头,眉下眼角处的那道疤很显眼,差一点就伤到眼睛了,不过幸好是差一点。

在入狱这一年,他身上的混戾之气少了,硬朗削薄的下颚线,英气的眉宇间倒是有了正气凛然的气质,全然没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混混模样,虽然仍旧有几分痞子气。

但季飞扬嘛,就该人如其名。

季飞扬隐约觉得不对劲,心里开始打鼓,无声的恐惧在心底不断蔓延。

他机敏的发现俞子衿眼睛里少了东西,看不见明媚的星星了,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坐在窗前,细致的观察打量着她,原本想了好多话要跟她说的,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俞子衿。”

离得近了,更加感觉到她的单薄。

现在是夏季,可是总觉得她浑身透着冷意。

今年她十八岁,成年了。

电话那头,少女扬起笑,本该明眸皓齿的如暖阳一般的,可季飞扬却从她脸上那抹快要消逝的笑容里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他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见她拨动了被乌黑浓密的长发遮住的助听器,才淡淡开口,“你有好好看书吗?”

她上次来给他找了好多监狱里能看的书,鼓励他参加自学考试。 季飞扬就一个街溜子,没什么文化,他私生子的身份见不得光,所以什么都是靠自己。

选了一个他不那么讨厌的维修电工职业,原本今天还打算跟她聊的,可现在他只想听她说话,“看了。”

视线从她的脸庞移到她拿着电话的手,从手臂到指尖看着都细得不行,脆得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掉,季飞扬小心的问,“俞子衿小朋友,你怎么了?”

女孩的声音很柔,不过她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从认识她到现在说话永远都是温声细语的,“季飞扬,我爸爸妈妈回来了。”

俞子衿早前在外省出车祸,伤了腿和耳朵。

她父母都在外打工,高中的时候把她送回江城读书。季飞扬没见过那对夫妇,但他知道他们对俞子衿并不好,典型的重男轻女的家庭,所以她不开心是因为这个吗?

玻璃窗口的女孩停顿了好一会儿,复又轻声说到,“季飞扬,我外婆走了。房子没留住,他们买了新的房子,挺大的。”

“阿婆……”

她的语气是那么平淡无波。

季飞扬出事之前去过她家里几次,老式居民房,不大,但挺温馨的。

俞子衿的外婆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对她很好,靠着捡废品给她交学费来着,老人家身体挺好,怎么会突然就……

外婆是她的牵挂,可现在没了。

不安、心慌没来由的占据了季飞扬的整个心房。

季飞扬从她脸上看到了忧伤,转瞬即逝,从她坐在这里开始,她的表情就一直是那样,带着淡淡的笑,却不达眼底。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到过那个少年。 她不说,他也不会问。

他们能通话的时间不多,他也有私心不想她谈别人。

“季飞扬。”

“嗯”

“你出来以后别和你以前那些朋友混了,你去找胖子吧,他开了个修车行,说是等你出去一起干,他是真心对你好的,也很照顾我。”

“那你呢?”

她道:“要高考了。”

是啊,五月末了,要高考了。

“季飞扬,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他定定的望着她,手里的电话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不过他也没往其他方面想,俞子衿,她那么一个傲霜斗雪的人,坚韧得如风中劲草一般的人,自然是向生的。

“去A大吗?别那么狠心,给留个联系方式呗,等老子出去了就去找你。”

她一直想考的大学,那么努力的学习,不就为了那所大学。

女孩再次扬起了笑,没说话。

耳朵里的助听器应该是快要没电了,老式的助听器戴久了会有电流的滋滋声,稍稍有些刺耳。

探视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季飞扬和狱警关系好,稍给他延长了十分钟,他只听俞子衿细细碎碎的说了好多无关紧要的事,最后她停顿一下,犹豫着抬眸看他,只说了一句,“哥哥,你要是能出来就好了,你在我身边我会安心很多。”

之前他一直哄着她喊哥哥,她从来没喊过,一直都叫他季飞扬,不过他喜欢她叫他的名字,季飞扬。

她的声音很好听,柔柔的却带着某种坚定。

季飞扬的眉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皱起的,他只知道这一刻的俞子衿脆弱极了。

突然才想起来还没跟她说自己减刑的事情,季飞扬暴起,对着电话大声吼着,“俞子衿,老子减刑了,你等老子出去,谁他妈的欺负你,老子弄死他!”

他知道的,小姑娘受了委屈,很大的委屈。

可是他出不去,只能看着她离开。

“俞子衿,你给老子等着,听见没有!”

随即狱警走到她身后,催促,她的耳朵里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青年语速很快,嘴皮子动得也很快,快到她甚至看不清他的唇语。

缓缓放下了电话,如她来时那般带着笑,取下让耳朵不舒服的助听器,转身跟着狱警往外走。

季飞扬突然情绪失控,蛮力的拍打着窗户,立刻被狱警挟制。

恍然意识到什么,他的语调带着几分哀求与期望 “俞子衿!你还会来看我的吧?”

俞子衿什么都听不见,但她终是停下回头看他,她用手语跟他说

季飞扬,要好好的生活,别跟我似的,像个胆小鬼。

俞子衿哭了,是那么破碎。

季飞扬最怕的就是她哭,见不得她掉一点眼泪,相处那么久,他也真的很少见到她哭,“俞子衿,不准哭。”

至少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求你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隔绝了光线和冷然的背影。

少女的脚不好,走得很慢,夏季雷雨天气多,脚伤复发,骨头很痛,在狱警的催促中,她走得有些费劲。

但她消失的身影却那么快,快到来不及抓住,纤细的一道残影就这么被隔绝在门后。

以往,她都会说

我下次再来看你。

可这次,她没说还会不会来看他。

才三个月而已。

恍如隔世。

轰轰烈烈的高考开始了,新闻报道全是关于莘莘学子的,没有人注意到一家不太知名的报社上报道的社会事件。

最美的年纪,没有如花般盛开,倒是一池鲜血染红了生命,洗涤了灵魂。

月坠花折。

可笑的是,她走后一个月,他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失去了什么。

然后就是无尽的争吵,责怪,推卸。

人的愚昧无知,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客厅少年捂着耳朵,颓然的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叠厚厚的病历本,恍然若失,原来她抑郁症这么久了。

病痛时刻折磨着她,心里的创伤无以平复,终究是击垮了一个人。

其实,仔细回想,她应该在最后得到解脱了吧,那天他发现她躺在浴缸的时候,她很安静,脆弱苍白的脸上没有痛苦。

如果不是满池刺目的鲜红提醒着他,他都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身后的人,争吵到最后,没了声音。

锦城裴家 佣人四下忙碌着,裴冀州从高考完就病倒了,将近一个月。

裴冀州总做梦,梦里总有道模糊的声音在喊他,轻声叫他阿冀。

突然那声音又急起来,她哭着站在雨里,憋了半天,却始终说不出一句重话,甚至连质问都没有,转身,消散在朦胧的雨中。

再次醒来,是两天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满心期待,是A大,俞子衿想去的学校。

他会在那里等她。

裴冀州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 所以,他不敢去找她。

只能等着,等见到她了,好好跟她道歉,她那么温和善良的人,会原谅他的。

他笃定,他们还会在一起,像一开始那样。

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人,要什么有什么,从来不会知道打碎了的镜子,再怎么粘连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

有的人能将就着那破碎的一角用,而有的人甚至都不会看一眼,就会有新的。

六月末,探监日

狱警正在念探视家属申请表,季飞扬听得格外认真。

他母亲死了以后,他就和季家断了联系,只有俞子衿会来看他,他也只想见俞子衿。

可是这次他没有听见熟悉的名字。

他安慰自己

没事,可能刚考完试,她忘了。

季飞扬的表现一直很好,八月份拿到了维修电工职业证书,原来俞子衿说的没错,读书也没那么难,比在外面打架轻松多了。

手里的证书还是崭新的,幻想着她看到以后高兴的拍手的样子,肯定很傻。

也不知道她换新的助听器了没有,腿还是不是经常痛。

这小丫头虽然看着性子温软,脾气好,但骨子里却是头犟驴,经常什么都一个人受着。

她跟自己说的唯一一句软话似乎就只有上次她来时的那句,她说希望他能陪在她身边。

再一次,狱警念完探视申请表,还是没有她的名字,没有——俞子衿。

其实季飞扬最近经常做梦,经常梦见她。

梦很短,梦里的人也很模糊。

他听过一种说法

说是梦到一个人三次,代表那个人正在遗忘你。

一是相遇,二是结缘,三是缘尽。

次次刻骨铭心。

季飞扬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可现在他却害怕睡觉,害怕闭上眼睛。

才三个月而已,估计她只是在忙着开学的事,俞子衿成绩那么好,肯定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说不定下个月她就来了。

不过九月份,该去学校了吧。 估计也来不了。

季飞扬攒了一笔钱,想着出狱了先给她买条新裙子,俞子衿很漂亮,穿裙子很好看。

但她腿上有条疤痕,所以她很少穿。

不过自己送给她的那条白裙子她倒是很喜欢,因为正好可以盖到那条疤。

助听器贵,他暂时买不上,但出去以后努力一点,总能给她买最好的。

十月底,降温了。

俞子衿没来。

肯定是新学校太好,她才忘了。

十一月

她依旧没来 ,他寄出去的信也没有回复。

俞子衿不见了。

十二月初的时候,季飞扬做了好长的一个梦,这是这么久以来再次梦见她,完好无缺的俞子衿,她炽热明媚但她不像太阳,她是月亮。

是他的月亮,一直都是。

深冬时节,季飞扬看着狱警念完一叠探视申请表,再也没忍住,疯一般扑上去抢,他个子高挑,动作又快又猛。

一张接着一张。

始终没有那个熟悉的名字,那张熟悉的一寸照。

俞子衿说过的,不会不管他的。

她说过的。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为什么…”几个狱警迅速将人擒住,空气里只剩被他撕碎的纷飞的碎纸片和他嘶哑的、几近疯魔的呐喊。

“季飞扬,你冷静一点!”

让他怎么冷静,他们约定过的,只要她活着就不会不管他的。

她说过的,俞子衿说过的。

她是个骗子,她把他忘了,“骗子……俞子衿。”

夹在书本里的一寸照,泛黄了,少女瓷白的小巧的五官有些模糊不清了。

可她的样子却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俞子衿,你去哪儿了…”

新年,换班的狱警回来了。

季飞扬从入狱以来,就一直归他管着,两人也算熟识,季飞扬的情绪稳定,做事积极,表现很好。

可自从那个经常来看他的小姑娘不见了以后,他的脾气变得很暴躁,明明很快就可以出去的,却已经连着犯了两回事,不知道狱友动了他的什么东西,他差点没把人打残废。

现在人见人怕,愈发偏激起来。

出于私心,戴安翻找了以前的探视申请表,找到了地址。

可并没有见到人。

“季飞扬,”靠坐在禁闭室的人,慵懒散漫的歪斜着,身上的囚服皱巴巴的,眸底冷酷,尽是不屑,又一次动手被罚。

他很能打,身手不错,没受什么伤,只不过这么闹下去,他出狱将遥遥无期。

和之前一心想着减刑和假释的人截然不同。

垂搭在膝盖上的手臂,被他用尖锐物品划出了好多口子,结痂了,隐约能看到一个名字。

戴安继续道:“季飞扬,俞子衿搬家了。”

那个小姑娘叫俞子衿,戴安见过几次,看着很乖巧的一个人,只是身体不太好,耳朵听不见,腿脚也不便利。

五月末那天她回去的时候,外面下着大雨,穿着单薄的裙子在外面等了好久,也不见人来接她。

戴安原本想载她的,临时有任务,他要把伞借给她,可被她温声拒绝了。

开着车走的时候,透过后视镜看见小姑娘一瘸一拐的冲进了雨里,她费了力,却跑不快,稍显狼狈。

听到这个名字,季飞扬僵着的脸上才有动容,声音低沉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是……搬家了吗?”

她不是说他们才买的新房子,怎么就搬家了。

“嗯,我问过街坊邻居了,说是她父母带着姐弟俩去了其他地方,好像是她爸爸欠了赌债什么的,躲债主呢。”戴安没有撒谎,那些人确实是这么说的。

“季飞扬,你不是想见她吗?只有不到一年半了,很快的。”

季飞扬反应过来,是了,俞子衿的父亲嗜赌成性的,就算有了新房子也可以卖掉。

不过这次他们倒是心好,还知道带着她一起走。

终于戴安又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了些许光亮,只是不知道这点点微光什么时候又会消失不见。

等他出去,她都大二了吧,还会记得他吗?

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她还好好的就行。

只希望她还好好的。

俞子衿,要好好的。

季飞扬知道,俞子衿从来都不是胆小鬼,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跟她说。

“俞子衿,你别怕,我马上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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