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叶言学因为要照顾乔施予就留在了这间房内,鹿苑和顾长安一起散去,踏出房门后,两个许久未见的大小伙子相视一笑,一起翻上了这间客栈的房顶。
他们孩童时期就认识了,自然是毫无芥蒂的竹马之交,规矩本份如鹿苑都带上了一桶好酒,邀顾长安一起痛饮,酒过三巡,两个褪去了稚嫩的青年各有一番沧桑,还没开口,就噙满了眼泪。
“斑斓无双不再是我的师父。”
到底是鹿苑率先开了口,他望着此处零星的灯火,清澈的眼眸在寂寂的夜晚好似化成了一方幽深的潭水,死去的潭水。
“我听说了。”顾长安轻声。
“长安,为什么,不回东界去找我?”
“我会带去麻烦的。”顾长安仰头看着高高悬于空中的明月,如今连月亮都让他感到恐惧,因为焚林除了月光外一无所有,唯有这一轮月亮,不分昼夜地照亮着他的不堪。
“况且,我听说你和一个魔族成亲了。”他淡淡地说。
“是,我娶了瘟妖。有名无实,这是在害她,可我……”鹿苑本想说他没有办法,但讲到这里,眼前却浮现出了师父斑斓无双寒冷的面孔,她也曾告诉过他:
——“鹿苑,有些事,为师没得选。”
借口,这是一个借口,就算可以选择,被选择的也从不是他。
鹿苑低下头,大滴的眼泪如珠般滴答坠下,“我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一个魔鬼,因为自己的爱恨去牵连别人,我在害瘟妖,无耻的、卑鄙的、利用她……”
“你到底想做什么?”顾长安转过头,无不费解地盯着他的旧日好友:“还有你师父,我不信她会做那样的事,不信她会仅仅因为白梧尊上选了我姐姐放弃了她就转身投向魔王,我真的……无法相信。”
鹿苑沉默了,哪怕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友人,此事关乎全灼华山十万门徒的惨烈牺牲以及白梧尊上和斑斓无双的泣血之举,他都无法轻而易举地,将他在那夜于沉疴峰尊上竹舍外偷听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他没有那个权利。
所以,鹿苑在极久的沉默后,低低地说:“灼华山已亡,包括我。从我开始计较这些蝇营狗苟的污秽时,我就已经背弃了祖师爷定下的师门准则。可你不一样……长安,嵯峨巍还有救,走好你自己的路,我相信你总有一天可以手握顾氏天平剑,重振嵯峨巍。你和你的姐姐一样,都生着宁折不弯的脊梁,永远不会背弃顾氏的血色山茶花。”
顾长安垂下眼帘,鸦羽般黑而浓密的睫毛半掩住深沉的眼眸,他明白有些事哪怕逼问鹿苑也不会有结果,更何况他不会那么做,就像有些事他也难以启齿,而鹿苑并没有去问。
鹿苑依然是那个温柔良善的圣人,哪怕知晓他曾被关在焚林也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被关着,又发生了些什么,只在初见面的失控时分提及了这件事,往后就小心地避过了,这让顾长安感到些许安慰。
或许他还是不够强大,终有一天,他相信自己可以勇敢到直面一切。
到了那时,在焚林那一年的遭遇不会再是一个禁忌般的噩梦,到那时,他会向关切他的鹿苑和叶言学坦白一切,从容地,就像面对自己另一半的阴影,哪怕确实是阴影,也是他人生的一部分,没什么好否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