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幼小的脸蛋皱成一团,似乎现在仍能回忆起那时感受到的一切。
孤绝独立了无数年的神峰,因温凉的一席话而从千百万丈下的地底翻腾起不息的轰鸣——这是来自神峰的肝肠寸断的震颤。
连神峰都没有料到,它与天命同诞,亘古长存,见过天浮地沉,见过万物生灭,见过纲常轮回落定,本该孤寂恒久,可竟然会出现这么一个天神,能拥有俯身低就一座山峰的心肠!
“所以那天我哭了,因为神峰很痛,很感动,也很悲哀……我想它本来从不觉得自己寂寞,只是神主温凉怜惜它觉得它寂寞……然后……”
“然后什么?”乔施予眼眶微红地追问。
“然后神峰才醒悟过来,原来它也有感觉寂寞的资格。它可以孤独。哪怕没人说过,一座山峰也能有孤独的心情,就像从没人在乎一座山峰也会有心情……”
“可是神主在乎。”小叶言学呢喃着,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
乔施予红着眼眶,将无数悲怆咽进肚子里。
是啊……只有神主在乎,八神之主,光辉佛照世间万物的最尊贵的神明,他会低下头,体谅、在乎,一座山峰的心。
所以最后,他死了。
被自己一分神魄塑造出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每日以天泉甘露浇灌的树木,给了名字和一切的熙照——他的子嗣,他的至亲至爱,亲手粉碎了神魄,身毁神灭。
背着挑起八神之战的累世骂名,带着洗刷不净的罪孽与血债,成为了神明中的耻辱。
永远无法获得饶恕与原谅。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薄他?”小小的叶言学哽咽着发出诘问,然后把头埋进乔施予的脖颈间,悲泣不止。
他好难过,因为和苍茫山重新连接的神魂,让他更能感受熙照的心。
数百年前,熙照一定就是怀着这样的难过,坐在妖界的长寿泉山脉,望着破败不堪的世界上仅剩的那最后一座温凉神殿,哭了一整夜吧……
他的眼泪流入山脉,成了那片死山的泉眼,自此山脉有了名字唤做“长寿泉”,在妖界的万千年来汩汩不止,就像熙照流不尽的眼泪。
“我辜负了神主……他在身毁神灭前想要带我一起走的。他说人世很痛,漫漫长路,只剩失望……可我没有跟他走……我杀了他,还让他独自离开……是我辜负了他!”
乔施予听着孩童呜咽的絮语,疼得肝肠寸断,他是熙照的造物,熙照之痛便是他的创痛,熙照之怨便是他千古不息的执,如今孤苦弱小的叶言学在悲泣,每一滴眼泪便是一记重锤,仿佛在责难他这本没用的神书,为什么谋算了百年,依然一败涂地,到了如今,竟连主君的真正意图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心碎成了齑粉,只能一遍遍抚摸着叶言学幼小的脸庞,擦掉那些滚烫的泪,低低说一句:
“我不辜负你。”
他不会辜负他,过往已经不可追,他什么也不能为叶言学改变,但他要他放心,或许他不是一本称职的《天道浩渺录》,可他不辜负他。
既不会重蹈熙照当初的弑神之举,也不会在有朝一日他真的走向绝路之时弃他而去。
他会陪着叶言学,直到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