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光顾着赶神驹，叶言学没怎么休息，于是安顿好了乔施予后，他便一头扎进了给他备好的床褥里。
想必韩家也是提前跟山门传过信了，所以此处的被褥枕头，全是不常见的昂贵面料，颇讨叶大少欢心，他趴了一会，就沉沉进入了梦乡。
叶言学梦到了苍茫山。
他的记忆从进入苍茫山后开始复苏，几乎是在踏入那片神域的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被困在小孩子的身体里。
乔施予当时抱着不明所以的他进入了那片自八神之战后便从世界上消失了的，成为一处寻不到的幻影之地——也是如今世上唯一残留着旧世天神痕迹的地方：圣地苍茫。
叶言学的肉体没有恢复，精神却先醒了过来，他还没有看清苍茫山的样子，就不受控制地深深吸入了一口气。
灵魂中，某些堪称久远滋味浮上心头，让他有些安心，有些难过，但有一件是绝对无需质疑的——他回家了。
与叶言学灵魂获得的归属感不同，乔施予几乎惊呆了——
本该浩瀚到超乎想象的赤色山脉，连绵起伏承接天地，山间流淌着星河，大片瑰丽的七彩浓云，滚动吞吐着穹顶。
本该，如此的……
可他们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青灰色的山峦像是被抽干了血液，绵延不绝的山脉，绵延不绝的死气，山间不要说银河，溪水都没有一滴，天空更是一片灰暗。
圣域苍茫山，死了。
“怎么会这样？！”乔施予惊慌失措，完全失去了天神造物的体面，不顾形象地大喊起来：“山魂！山魂呢？！”
粉妆玉砌的小奶团子叶言学瞪着明如星辰的一双美目环视了一圈，然后用无比奶气的声音嫩嫩地说：“别慌，走，去山上看看。”
乔施予还没有从山魂消失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忽而听得怀中的小小叶言学沉静地发号施令，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等小人儿仰起脖子，有些不满地看他，他才回过神来，不太确定地问：“殿下……你是醒了吗？”
小奶团子点点头，“你别慌，咱们去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乔施予急忙追问起来：“你全都想起来了吗？！你是谁，还有……你还记不记得……”
小奶团子烦躁地“啧”了一声，“记得你是个屡屡坑我的狗祭司臭书！记得本少爷是天上难寻的绝世美男，怎么样，够不够？”边说还边摆出成年后的叶言学最常见的那一副欠揍的嘴脸来，好在他现在看着软软糯糯可可爱爱，没有那么招打，他又挑了挑眉，说实在的，小孩子做这样的表情看着十分古怪。
乔施予也顾不上如今大难临头，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蛋，认真道：“别用这张可爱的脸做这么刻薄的表情！太幻灭了！”
小奶团子版的叶言学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走，带我去山那边看看。”
乔施予懵懵地点头，拔腿就走。
苍茫山十分浩瀚，几乎可以堪称无垠，就是这样的广阔，他们两个望山跑死马，乔病秧子还抱着个孩子，走了蛮久的路，终于走不动了。
乔施予喘着粗气把叶言学放了下来：“不……不行了！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可、可以，可以自己走了！”
小奶团子十分不满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几分嫌弃地瞅着呼哧带喘的痨病鬼，幼年老成地叹了口气，“你这身子骨啊……真的太不顶用了！等我恢复力量了给你好好渡渡灵力。”
乔施予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埋头喘了几口后，抬眼望住小叶言学，“你……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问这话的时候带着些侥幸，希望一进入苍茫山就恢复了记忆的叶言学可以说出一个令他意外的回答——譬如，他记得自己心上的那个姑娘，记得自己是为了掠景，才变成这样的。
可可爱爱的小奶团子一叉腰，奶里奶气地咬牙切齿道：“还不是白无垢那个阴损的东西！挖了个坑害老子！让本少爷签了个什么狗屁契约，谁知道被他坑成这样！”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乔施予默默看着他，神性的狭长凤目中挤满凄凉。
不是这样的，你们并没有签任何契约，你是自愿的，用一年宝贵的记忆，跟那白邪神换了一个心甘情愿的法子，再用一个近乎疯魔的法子，逼得自己被困在幼童的身体里，你是为了掠景。
这话在脑子里飘来荡去，但乔施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到底掠景消耗元神制作的封印秘法太过强大，或许等他想起那个让他爱到情愿干下无数傻事的人，想起那些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天地不容的色授魂与，真的要十年之后……
可是十年之后，他就能扛得住了吗？
乔施予觉得掠景高看了她的娇气包的勇敢，也低看了他对她的执迷，于是难过地垂着头，举步继续向苍茫山的方向走去。
他扛不住的。
哪怕十年后，他也会很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