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砂在这天破晓做了个梦,他梦到他的怨侣,他的七世命劫。
这一世的命劫还是生着和顾长安八分相似的面孔,托身成了个心肠诡谲又纯情的姑娘,穿一身考究的缎面锦服,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满脸的泪。
丹砂满腔苦涩地抬手想要替她擦掉眼泪,却被人侧头避开了,空着的手悬在半空,异常寒冷。
他收回手,疼惜地看着名叫沉香的姑娘:
“别哭了,至少……不能在我面前为别人哭。”
“放过他吧,丹砂。就算我求你。”沉香悲泣不止,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平坦的腹部。一双泪眼朦胧的、在百转千回的年月中都不曾变化的黑白分明的大圆眼睛,盛着爱恨交织的锥心,堪堪凝望着丹砂。
“丹砂,放过他……也放过我。”
丹砂痛苦地捂住头颅,他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不断破碎,不断不断地破碎,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会有命定的怨偶?为什么一定是怨?!为什么天道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为什么他们之间注定没有善始更不得善终?!
他想要这个人,仅仅是想要这一个人啊!为什么就像贪求着什么逆天的东西那么求而不得呢!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哀莫大于心死地求自己放过?
“琥珀……”丹砂脱口而出,一把将人抱住,“要我怎么放过你?不能放过!不能!除了你,我别无所求——也一无所有啊——”
殒世的天神,紧抱着已经忘记前尘往事的命劫,凄惶无比的脑海中浮现出数百年前,那个漫长到持续了数年的雪季,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赤足,亦步亦趋,不离不弃的画面。
丹砂只要回首,每次都能正对上他那一双寂寂如深渊的漆黑眼眸。
在长达七世的纠缠中,每一次,这命劫都用这一双混杂着极致爱恨的眼睛掠夺他的一切。
天光大亮的时分,丹砂抱着他的命劫醒来。
他里里外外给顾长安施加了无数道禁制,让这人求死也不能,只能别无选择地接受他给的一切,当丹砂心满意足的睁开眼睛,如他所愿地对上了顾长安黑白分明的澈亮招子。
然而这一次,这双眼睛却像死人一样,没有半点活色。
就好像他热意追逐着的人,紧抱着纠缠的人,一夜之间成了一具尸体。
这落差太过震撼,丹砂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处心积虑强取豪夺来的这个人,对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点感情,哪怕他用欲望吞噬了他。
可卑劣的神明总是得寸进尺,想要的,从来不仅仅是占有他的躯壳。
他的心霎时成了一片汪洋,没有水的汪洋。
一个漆黑的,无法衡量宽度的大洞,吞噬掉了存在的一切。
丹砂不受控地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拂过顾长安死人一样的脸,不知悔改的极恶天神,突然心生悔意。
不应该,或许他真的不应该。
如果不让雪暴毁掉嵯峨巍,那顾长安是不是还会一边咬着包子一边没日没夜地练剑呢?
如果不把这样的屈辱施加给他,那他是不是还有旺盛的生命力来笑来哭呢?
“长安……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丹砂说着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可悲乞求,血泪从金属眼罩下流出。
可笑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还妄想能有什么余地。
他承认促使雪暴去杀顾长屏是他抉择失误,那这已成的事实,要什么才能补救呢?
没有办法的。丹砂心知肚明。
他是个混蛋天神,落入凡间的恶人,既然无从补救,那就只好顺从自己的想要,去掠夺,去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