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景?”乔施予颤声。
掠景缓缓走进来,垂下眼帘,眸中是说不出的疲惫,“他在哪?”
“在……他后院的房里。”乔施予和苝欢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反应过来后,两个人一起感到绝望……
掠景,要杀了叶言学吗?
乔施予撑着行将就木的身体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掠景!你真的、真的要……”
掠景握着陌刀不别的刀柄,声音极轻地低语着:“我不在乎熙照经历了什么……但我在乎叶言学。”
消失的这些天,掠景用她仅剩的生命,想明白了自己的心。
这一次,就连乔施予都无话可说了。
苝欢哽咽着问:“你明白他对你做了什么吗?哪怕……哪怕那个人是叶公子,我喜欢叶公子,但他不能那样对你!没人应该那样去对另一个人!”
执拗的小狗,执拗的眼神。
这话叶言学也对她说过,用同样幼稚单纯的神情,嘟囔着说:
“我讨厌你的天命!讨厌那个诅咒!无论什么人,做了怎样的事,也早该偿还清了,没人该受到那样的对待……”
“可这对他不公平。”掠景缓缓闭上眼睛,她离开的这些天身体渐渐结冰,但濒死的过程中,有一股温热从她的手臂处涌出来,流淌进她的身体。
那是叶言学在地藏族的虚空境被取出来的真心石,他把他的真心像丢个不重要的玩意儿那样抛在了她的手上,她又把这块攸关他性命的石头融进了血肉里,时间一长,连掠景自己都差点忘记她保有着他的真心……就在她寒冷到放弃抵抗的时候,它发着热,把她从深渊中唤醒,就像当初将她从随波逐流的浪潮中拽出来一样。
掠景把手放在自己心口,轻声道:“他没有那些记忆,这一生也不过活了短短二十一年,这样短的岁数,他却已经扛了太多太多……苝欢,你说的对,没人该像熙照对我那样对任何人,但也同样的——没人应该因为前世的布局,而在二十岁那年亲人灭绝,也没人应该莫名其妙地接受一千年前的因果,背负他自己都不记得的欠债。”
她憔悴到不似活人的脸上竟然浮起一丝满是人气儿的眷恋,温缓地笑了。
“这个世界,从天命到活着的东西们,都盯着他,天命要摆布他、乔施予要他重拾过往、旧神要他的命!连带他自己……熙照,都强推着他,逼他与天争个高低……你们都在逼他。”
煞神心碎的一滴泪划过冰冷的面颊,落在乔施予和苝欢困顿而遭到震撼的心上。
她温柔而坚决地下定了某种决心:“所以我不能再逼他。”
掠景自知心中坚定也不再思虑,转身走出去,穿过花园,像个鬼魂似的站到了叶言学的房间外。
她在门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很多沉重的东西,就在这口气里了,她决定自此放下,毕竟这个叶言学,其实未曾亏欠过她半分。
掠景这样想着,缓缓推开了房门。
刚推开门便看到叶言学趴在窗边的桌上已经睡熟了。
窗开着,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像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霜。
他蒙着月光的脸姣好而泛着寒意,看着都不像个真人了。微敞开的衣衫铺在桌案上,说不出的缱绻冷清。
看着这样的画面,掠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怕他受风吹了。
于是脚步轻如鬼魅地走到他近旁抬手去合上窗,低头一瞥,他的眼下有一圈很深的乌青,想来是她失踪的这几天都没有睡,她又抬手布给他一道美梦诀。
叶言学的脸下面压着一沓地契,莫名的,掠景俯身凑近去看,睡着的他还握着玉雕的毛笔,手下压着的纸上写着他龙飞凤舞自成一派的字,如是写道:
“悦人花树百亩,山巅绛粉花田,有屋舍数间,清泉小径,猫狗数只,灵兽数只……”
剩下的字都被他压着看不到,但手下面压着的几个字,能看个大概:“我们的家”。
掠景准备合窗的手僵在那里,几乎就在这一刻感觉到了早已失去的复杂情感如洪流般霸道地流窜在她身体里,就连那空空如也的心房都一下下的抽痛。
她觉得自己很冷,却又灼灼发烫,脚下都觉得虚晃。
她收了手,呆呆站了半晌,然后俯下身在他安宁闭着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有些冰凉的水滴落在叶言学脸上。
“往事已矣……”
掠景流着眼泪想,然后将她正在昏睡的人间路,小心无比地放到了床榻上。
那些苦痛于他都是前尘,那她又何苦钻了那永不原谅的牛角尖呢?
而更要命的是她明白,即便叶言学在这一次再次因为天道大义的选择而背弃她,她也无法恨他。
原来她一千年求死不能的煎熬委屈和惨烈,只要想着他,仅仅这么几天的躲藏就能消解到让她可以再度面对他。
她竟然是这样执迷于他啊……
哪怕隔着凶狠的世事、那样沉重的过往、可笑又悲惨的诅咒、她旧日的那些辛酸……原来这些苦头都不足矣让她迷途知返。
仅仅因为他是他,她是她。
就像叶言学说过的:“我多庆幸你是你,我是我,掠景,差了一点,我们都不会是这样的自己。”
“可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是我选的。我甘之如饴,不回头。”掠景喃喃着,挪了挪,像个小动物那样蜷缩着身体,靠紧了他。
掠景觉得他们二人之中,有一个人自在幸福就好,更何况如今,她早因他的存在而感到莫大的满足。
“我比你更坚强,扛得住这样的难过。”她望着他仿佛倦极了的面色,轻轻地印上一个吻在他的眉心。
“言学啊……这一次,你来做平凡的傻瓜,我来撑着塌下来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