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梧尊上在两天后睁开了眼睛。
斑斓无双灰蓝色的眼瞳倏忽有了活色，她跪了下去，沉沉俯首。
“徒儿斑斓未曾侍奉好师父，求尊上责罚！”
“求尊上责罚！”跪着的白梧七内徒齐声。
白梧没有说话，只是坐起了身，他向来是个句句有回应的人，此刻的沉默不语让大家都有些意外。
斑斓无双抬起头看住她的师父，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她觉得尊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他的眸光宽和一如往昔，但眼中有些异样的泰然。
“师父……”斑斓无双说不出的心慌。
“你们先下去吧，为师梳洗一下，带你们上趟三秋山。”
几人一愣，互相看了看，才答：“遵命。”
三秋山巅，是灼华祖师爷的埋骨地，每年祭日白梧尊上都只带首席弟子去祭奠，因为灼华山大道亦凡只传首席弟子，这也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白梧做掌门时座下有八内徒，但只有斑斓无双得到了大道亦凡的真传，如今这是何意呢？
八内徒不解，却也退了出去。
“掌门师姐，您看师父这是要做什么？”
“师祖的忌日不是还没到吗？”几个内徒诧异地问，可斑斓无双自己都没有答案。
过了一会儿，收拾整齐的白梧尊上推开竹舍的门，他将头发束起，高大的躯体着象牙白长服，面容的苍老难掩他的仙风与道骨。
“走罢。”白梧手执一个竹篮，率先向那山峰走去。
八内徒跟着，谁也没有说话。
祖师爷怅疴长眠的三秋山巅与白梧的尊上峰沉疴相连，所以他们没走很久便到了仙师冢。
在场的八位内徒中只有斑斓无双经常来，其余七内徒都只在拜师白梧时来跪拜过祖师的坟冢。
怅疴不喜旁人打扰，所以在亡故前将这些后事一一交代。这么多年来，白梧都小心地遵守着，从来没有违背过半点。
“师父，梧桐来了。”白梧将小竹篮放在怅疴那玄刚石制成的石碑前，从中拿出几样怅疴在世时喜欢的吃喝供奉在那里。
身后的八内徒连带斑斓无双在内都已跪地。
“师父，梧桐天资平庸，也无聪慧加持，唯一的可取之处或许就是听话了……”白梧抚摸着冷硬的玄刚石，神情是说不出的眷恋，这石碑的材质和他师父很像，都是不留情面的硬茬，他想着缓缓笑了。
“但这一回啊，恐怕梧桐仅剩的这点优点都要没了。师父，他日去到地下，我希望，您不会太怪我。”
白梧言罢长出一口气，而后转身面向他的八名内徒，沉声道：“灼华第二代掌门人白梧，一生教徒无数，内徒有九，两位首席弟子，一个堕魔如今成为天下之祸，一个接任掌门成为了灼华山的未来，功过是非皆是白梧一人之责，白梧扛得住天下谩骂。”
闻言内徒们齐齐一惊，他们入门都晚于斑斓无双，有的因为上次白梧被废大灵汇穴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关于雪抱和焚林魔头的关联，有的不知道，但灼华山内外之徒皆知那位百年前被白梧大义灭亲的首席弟子是灼华不能提的禁忌，今日听闻白梧亲口说出来，自然惊骇无比。
白梧继续道：“只是一件——白梧一生志愿‘有教无类’，但大道亦凡为开山祖师毕生心血，祖师有言，灼华此门内功真传只传一人，白梧一直谨遵师命。可如今，白梧要亲自打破它——”
“师父——”八内徒骇然。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道法万千，便是千万法道……”白梧喃喃，而后目光坚定：“从今日起，灼华大道亦凡功法不再是历代首席弟子单传，大灵汇穴修到充盈者皆可习得！”
“师父……”斑斓无双望着他，心潮起伏，她赞同有教无类……可大道亦凡——这是大道亦凡啊！她唯一的，白梧单独给过她的东西。
此时此刻，斑斓无双无可避免地想起那日她和雪暴相对，眼见她使出大道亦凡的魔王为何会恨得那样不留余地，这不仅是一套功法，更是他们和白梧唯一的联系了！
而现在，这仅剩的东西都要被剥夺了吗？！原来这感觉真的如此致命——
“请师父三思！斑斓知道师父生气了……斑斓……”无双冷酷的掌门此刻几乎称得上是慌张的。
白梧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宽厚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斑斓无双失措的双眼正对上白梧温蔼的眼神。
“斑斓，这与你无关，是为师错了……为师误解了祖师的意思。”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望向怅疴的墓碑，“师父，这是斑斓，她一直做的很好，比我要强。灼华交给她，我很放心。”
斑斓无双似是再也承担不住这心头的百般情绪，颓然坐倒下去。
从这一天起，令六洲大陆几十山门可望而不可即的灼华山大道亦凡，被言出必行的白梧从神坛上请下，灼华山门人，凡是过了中阶的修灵内徒皆开始学习此门卓绝内功。
白梧立于三秋山颠，望着灼华的重峦叠嶂，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既然他一生凄惶举步维艰仍然无法不负所有人，那便——允许他不负正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