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夫妻离世的那年小长安尚在襁褓之中,长子顾长凛将嵯峨巍管理得井井有条,还兼顾对两个柔弱弟妹的照料。他会将顾长屏扛在肩上走遍百峰地的每座高山,每日做早功后立刻奔回来亲自给她梳头发,还会为他们两个做饭,他的手艺极好,虽然大哥的长相对顾长屏来说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她清楚地记得大哥做的饭菜有多香。
那有着宽厚的肩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的人也是嵯峨巍的少主,明明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偏偏什么活都喜欢亲自为两个弟妹干,还干得很精,相比之下顾长屏和小安就像两只白瓷制作的工艺品,摆着精致又漂亮,却不耐摔打。
顾长屏七岁那年,小安刚学会走路,大哥还是经常把她扛在肩头,这一次他带上她和小安两个人,他们三兄妹去百峰地的一座奇山玩了整整一天,漫山遍野地玩,玩到顾长屏至今还能回忆起当初那种兴高采烈又精疲力尽的感觉。
回程路上大哥却比从前更爱叹气,顾长屏低下头,像个小猫那样抱住大哥的脑袋,小手给他揉着太阳穴。
“哥哥别担心。”她这样说。
顾长凛微微一愣,偏过一点头贴着她的脸颊。
那时常年炎炎的嵯峨巍晚霞正美,哥哥的侧颜被霞光勾勒得很分明。
他的耳侧到锁骨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虽然尽可能地用衣服遮掩着,但顾长屏依然知道那伤疤的存在,她轻轻摸了摸那条伤痕,心疼得不能自已。
“我和小安会长大的,到时候会帮哥哥分担肩上的担子。”她声音稚嫩,神情却很坚定。
顾长凛应该是有些黯然的,因为她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在颤抖。
说起来有趣,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暗淡,可那天发生的事她却记得很多细节。
大哥沉默不语,只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扛在另一边肩上的小长安流着哈喇子正在咬他的衣领,像一只磨牙的小狗崽,口水已经浸湿了他半边肩膀。
顾长凛抬手,轻轻擦掉小长安脸上的哈喇子,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又沉沉叹了口气。
背负着整个嵯峨巍和两个弟妹的顾长凛走在险峻的山道上,背影被拖得很长很长。
顾长屏明白大哥一定是很累很累,因为这份责任像嵯峨巍重重叠叠的山川一样沉重,他不过也就二十出头,为人掌门勤勉政务,还要既当爹又当妈。
“哥哥,长屏会长大的!你教我的涤魔剑我已经悟到第三重了!我会跟大哥努力学,迟早有一天悟透天平剑意!”顾长屏稚拙地攥着小拳头,满眼的认真。
“别太心急逼自己,长屏……你总会悟透的,总有那么一天的……”
不知道为什么,顾长屏总觉得说到这里时大哥变得更加不开心,但大哥依然对她说:“我相信你。”
可即便到了如今,顾长屏都没能实现这句“悟透”嵯峨巍天平剑意的承诺,她到底还是辜负了哥哥那样的信任。这么多年过去,她连第一零二二路剑法都无法发挥出全部力量。
可那时的她幼小,只是无知又坚定地点头:“我和小安都会长大!我们是顾家人,扛得住嵯峨巍!”
“大哥只怕你太辛苦……”顾长凛最后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霞光下他微黑的皮肤如太阳般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然后顾长凛没再说话,只扛着他们一路向着掌门山的家走去。
于是乎——顾长屏用之后的数十年风雨飘摇体会了大哥这句“太辛苦”的一语成谶。
长兄失踪后,每当顾长屏想起这件事,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无可奈何的宿命感,她觉得那时候的大哥一定是洞悉了什么,才会那样依依不舍着离开,依依不舍地将他极力呵护的一双弱妹幼弟推到无可依靠的凄风苦雨中。
没人能违逆宿命。她清楚。
所以,她知道自己必然是不得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