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雪境,望山门。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身娇肉贵的叶言学竟然在深夜走出烧着炉火的房子,连件大氅都没穿,孤身一人走到山峰的绝壁边,在沉沉的暮雪中独自生着闷气。
这样自虐,可有点不像他了。
他在风雪中站了很久,久到产生幻觉,听到身后传来多病却蔫坏的乔大神棍那总是温吞却暗藏贱瑟瑟的声音:
“呀~殿下,怎么自己躲着?”
叶言学猛地回头,除了浓得化不开的夜和雪,一无所有。
他想起过去乔施予总讨他嫌,闲的没事干就要说几句话招惹得他跳脚喊一句:“神棍,给本少爷点儿清静,滚开。”
每当这时,乔施予都不恼,只闲闲一笑,哼哼唧唧地唱着戏文走开了:“万般虚妄,孑然不思量,白骨更迭,笑说梦一场……”
而此时此刻,讨他嫌的痨病鬼走了,叶言学一个人学着他那满不在意的语调,喃喃着重复:“白骨更迭,笑说梦一场……”
一种难言的悲伤浸透了他的五脏六腑,让叶言学有点想哭。
可这有什么好哭的?他自认非常娇贵,他那比鲛人珠还要珍贵的眼泪才不要为一个居心不良的叛徒神棍流!
身披雪绒袍的掠景在这时缓缓走到他近旁,跟他吹着一样的风,赏着一样的寂寥夜色。
掠景没有说话,就只是立在他身边,千年凶煞的诅咒让她如此懂他。
她很心疼,因为她悲哀地明白刺痛叶言学的是什么。
其实他比他自己想的要重感情。
十四岁起,他就是孤身一人,没有亲族可依靠,没有归宿可作退路,没有不会背弃的信任……明明已经成了个绝望至极的人,但宿命依然没有放过他,当皇城被屠戮付之一炬的那时起,叶言学就彻底成了个同她一般一无所有的孤鬼。
茫茫世间,没有家的人就没有退路,更没资格软弱。因为没人会在意,没人再挂念你是否安好,为你的伤痛夜夜难眠。
叶言学曾经是个受千宠万爱的孩子,可现在,爱他宠溺他会无限偏袒他的人已经死去。
而这些走进他生命的人,他都紧紧攥在手中,不忍放手,这其中有她、有苝欢、有顾家姐弟、有灼华山,也有乔施予……
所以遭到背叛的他是这样难过,她明白。
“言学……”良久,她望住他,那把没有感情的声音微微低涩,“那个人说的不对,她说煞神的话没人会信,可我知道你相信。”
叶言学转过头,沉寂的双眸无声地凝视着她。
掠景又说:“我没有代表家族荣光的姓氏可以向你起誓,但我是掠景,掠景永远不会背弃承诺……我说过会保护你,所以……在你最凄惶无依的时候,站到我身后,我是你的退路,是你不会背弃的信任。”
“相信我,叶言学。”
掠景说着,温柔地伸出手,近乎怜爱地拂去他眼畔凝结的冰晶。
“你不要坚强。”
她又有些词不达意地对他道,“你不要坚强,叶言学。”
她顿了顿,还是说完了这句话:
“想哭的时候,就哭。因为有我在。”
叶言学愣愣地盯着掠景近在咫尺的脸,她那好像亘古不化的冷漠面容此刻盛满凡人的情绪,他看到了,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那些委屈,大有如山洪暴发的势头。
可他不想自己哭得太凄惨,尤其还是在掠景眼前,纵然他已经在她面前丢尽了脸,但也不想最后这一点男人的气概都没了,因为像他这样既高大又英俊的男子汉哭起来一点都不酷。
所以别扭的叶言学别扭地背过身去,眼泪无声地滑落。
煞神冷硬的心里十分酸涩,就算对人族来说,他都是个眼泪太多的存在。
他每次难过,她没有知觉的心里都有点幻觉般的隐痛。
掠景叹了口气,抬手解开绒袍,给他披了上去,学着他的语气低低说了一句:
“连件外袍都不穿,是炫耀你抗冻吗……”
叶言学比她高,她从背后环着他,这样亲近的距离,怎么看都是个不像话的拥抱。
煞神的手停住了,叶言学的眼泪掉在她冰冷的手上,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良久都没有动。
凄风苦雨的今朝与明日,哪怕前路有万般诡谲与未知,至少他们还能陪在对方身边。
她想,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