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言学一行人于当日就进了宫,毕竟是不明情况的险境,顾长屏思忖再三还是请苝欢将顾长安先带离了王都,毕竟假如他们在宫里面真的和王孙氏起了事端,单单把顾长安送出去王都他也还在雪境的地盘上,依然很难逃过追兵。
因此,这张名叫苝欢的护身符,顾长屏决定还是贴给她的小安。
一贯多事的叶言学当然反对,毕竟现在疑似死到临头的人是顾长屏自己。
面对叶大少的抗议,顾长屏无奈地笑了:“如果殿下也有一个弟弟就会明白了……”
她那出生没多久就失去爹娘的小安,连娘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无论是襁褓还是牙牙学语都是在她怀里度过的,软软糯糯的小东西,瞪着黑亮的眼睛,满眼依恋地望着她,在相依为命的艰苦日子里帮她擦掉眼泪,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哭得比她还要伤心,稚嫩的嗓音执著着说:“总有一天我会长大,那时我就能保护你了!”
在长兄失踪后,每当她觉得扛不住的时候,都会想起她那小小的长安,然后告诉自己没有退路,她必然会保护自己的弟弟。
“长兄的模样对我来说已经有些模糊了……印象中长兄对小安不算宠溺,却对我极好……他教我嵯峨巍剑法,替我梳头,亲自给我做饭,替我们扛着师门重担,让我觉得只要有大哥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他告诉我:‘顾家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的长兄照料我,我也会像那样照料幼弟。”
“你把那小东西当儿子养。”叶言学哼哼道。
顾长屏不反驳,“算吧,殿下的哥哥们一定也是这样偏爱你,可惜殿下没有弟弟,不会明白那种怜惜之情了。”
这一句说的叶言学哑口无言,曾经叶氏的三位皇兄对他何其爱护,就是这样的千宠万爱,才把他惯成如今这个德性,叶言学哼了哼,不再多说了。
苝欢其实也担心,却知道此举用意,只得作罢。
顾长安也担心,但刚刚才决定成熟一点,不再哭哭啼啼找姐姐麻烦的他也只能接受这个安排。
于是,十年前在嵯峨巍上诀别过的三人,在乱世浮沉中艰难相聚,不过这么短短的须臾,连幸福的轮廓都未曾抓住,就再一次由宿命分开了。
苝欢临走前似乎想对叶言学说些什么,叶言学却目光灼灼地率先道:
“你放心,你要交代的事我清楚!我活着,顾长屏就活着!那该死的预言别想从我手里夺走她!”
苝欢垂首,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着,这位身材高大的花都之主在涉及顾长屏的问题时,总显得那样无助可怜。
叶言学从来见不得狗难受,于是抓着他的肩膀,非常认真地说:“我经常食言,但这句不会!答应你了,一定说到做到!”
苝欢垂眸,抬掌覆于心口,而后从中渐渐凝聚出一团鲜红的灵火,这过程想必不大舒服,苝欢微微皱眉。
灵火凝结后,他抬手将它没入叶言学的眉心。
“花都分别那次,我曾以犬神之名向上苍祈祷,大陆土地下的每一处犬血都会守护你,庇佑你一路顺遂,逢凶化吉。这次我给叶公子我的心头血,我原身黑犬,血最能驱邪,它会守护叶公子避除邪佞,还有……持心头血者,从此可作为万灯殿的主人。”
“什么?万灯殿的主人?!”叶言学一愣,然后大笑起来,“傻狗!你这就等于把花都送我了?好歹活了一百多年,怎么还这么一根筋!”
“是,一根筋。”苝欢照旧温驯,抬眼十分眷恋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沉沉道:
“替我告诉长屏,我会保护好小安,我活着,他就活着。”
继而半犬神举步离开,华袍掠地而过,不再有半点犹豫。
纵使万般不舍,行路之人亦要决断而去,因有死路的避无可避,故有生途的云程发轫。
死,悬于天;生,踏于地。
叶言学颇为感慨地想:人活在世,不就是夹在这死生之间的歧路上,竭尽全力去觅一捧甘之如饴吗?
寻到了,便算个死而无憾,寻不到,便说一句去他妈的。左右发了疯一样的活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走到掠景身边,温声道了一句“走吧”,然后撑起雪绒袍,披在她身上,一如既往地仔细替她系住缎带。
他不后悔,真心丢了又怎样,她不爱他又怎么样,他的牵挂全系在她身上,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