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掉在厚厚的雪地里没有一丝声响,顾长屏目光怔怔地凝视着眼前的人。极寒雪境的冷风像刀子般刮在脸上,她却没有了半点知觉。
这一幕在朦胧着荧光的苍梧之涧,显得格外不真实。
经年未见的那个人,一袭浮光羽织,雄浑的的灵流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淡淡的光晕,他颀长的身体挺拔如松柏,这张脸有了很大的变化,仿佛一夕之间从青涩少年蜕变为一个胸有丘壑的成熟男子,让她陌生无比,然而他秋水般的眼瞳却似旧年一般,带着说不清的浓烈情绪,沉甸甸地凝视着她。
苝欢静静看着她,顾长屏的面容变了很多,人间十年,山门内忧外患的颠簸,使她愈发锋利得近乎美艳。记忆中那个自顾不暇却还要强撑出一副运筹帷幄面目的女孩仿佛已经远去,可苝欢依然在熟悉的气味中将眼前的顾长屏和那个稚嫩少女的面庞重叠。
她,曾是他索求的一切。
顾长屏被这双眼睛看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人一剑刺穿了心房,伤口又冷又热,让她眼眶发酸,竟然想哭。
眼前人是她曾经抱回嵯峨巍的小小黑犬,她照料它,喜爱它,把它当做亲人……眼前人也是被她一掌打破修为的弃徒,纵使他一级一级爬上嵯峨巍的万丈石阶,央求她,跪拜她,她也不曾心软……
她忽然想起叶言学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缔结契约之后的犬神,终身都有主人的烙印,他的举止神态真的像极了你,可能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在花都,他学着你的样子,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顾长屏!”
顾长屏像溺水的人一样,骤然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过身去,留给苝欢一个背影。
却不想,从她举剑与他相对再到这个决然的背影,伤得苝欢肝肠寸断。
苝欢在她仓惶转身的瞬间,心脏骤停了半刻,脑海中那些自欺欺人般搭建起的幻想全都成了野狗的痴心妄想。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闭上眼睛,非常用力地深吸了口气,雪境带着细碎冰碴的空气粗暴地钻进他的胸膛,而顾长屏的气味再次充斥他的身体。
让他难过得快要流出眼泪。
人界十年,花都百年,百年的光阴流转都未曾消弭他那血契烙印的痴狂,对于顾长屏的眷念,在这一百年里重复折磨苝欢每个白天黑夜,一圈一圈刻在颈上如同看不见的项圈被加深。他在无数个夜晚因为离血契的主人太过遥远而疼得撕心裂肺。
苝欢从嵯峨巍出来时一无所有,只有一件褴褛的嵯峨巍家服,这件衣服后来被他藏在花都王殿的深处,那上面沾着他的血、泥巴、脏污,还有……
顾长屏的味道。
这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
一百年,靠着一件衣服上日渐消散的气息,被丢弃的野狗,思念着舍弃他的主人。
她说:我在,家就在,你不要怕。
她说:苝欢,血契就代表着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她说:嵯峨巍容不得你,我也容不下你。
苝欢的想念在那些蚀骨的日夜里滋生出一种令他无法呼吸的情愫,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人们口中的恨。
可他真的有资格去恨顾长屏吗?
就像现在,她只是……不想再见他,不想要他而已,何错之有呢?
苝欢缓缓吐出一口气,望着顾长屏的背影,轻轻地开口道:“我接到叶公子传的口信,他说要到西北来,让我铲除路上雪暴的眼线。我后来收到消息,他转向了伊斯达尔旦,我猜他是来寻剑,所以来帮他。叶公子他们人呢?”